大概是因為剛被強烈刺激過，神經還在不應期，又或者是因為隐約之中早有預料——這次降谷零并沒有表現出什麼過激的反應。

相反他隻是安靜了一下，然後輕松地笑了一聲：“您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林庭語也笑了笑，但隻有嘴角的細微弧度，沒有聲音。

“不狡辯一下嗎？有點不像你了。”

“遇到危險的時候，才需要盡一切努力掙紮逃生。而現在——”

降谷零并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但言下之意清清楚楚：

就算在這裡承認了，你又能怎麼樣呢？

行動不便，孤身一人，坐在别人開的車上，沒有任何議價資格。這種時候要是得罪了司機，危險的反而是林庭語自己。

當然林庭語的手機還在，是可以打電話求援。但這輛車裡還有信号屏蔽器，假如林庭語表現出這種傾向，降谷零把屏蔽器再開起來就是了。

或者更直接，也更徹底——把手機拿走就可以了。

至于剛才那種要命的催眠……做好防備，不要對上那雙危險的眼睛，就也可以了吧。

而且，援兵也來不了。

在這種暴雨滂沱，幾乎連前路都看不清楚的環境裡，要追蹤一輛不停地快速移動着的，樣式普通的黑色小型車，完全是不可能任務。

就算是地頭蛇FBI來拉網攔路，也未必能抓住他們。

至于其他的組織成員——

貝爾摩得正要躲風頭，不大可能冒險出現。

庫拉索受了傷，沒有交通工具，而且大概還陷在那一大片吵鬧不休的槍林彈雨裡吧。

琴酒因為緊急任務回了日本，還是被朗姆叫回去的。朗姆本人更不可能冒險親臨現場了。

烏鴉的陰影還遠在天邊，根本威脅不到這裡。

至于林庭語會不會把他是日本公安的情報傳出去——

既然要把杜淩酒帶回公安本部，“波本”這個身份也就必然會随之廢棄了。

與其擔心這份過時情報需要降谷零隐姓埋名躲藏多久，還不如擔心，仍然留在組織裡的蘇格蘭會不會遭到懷疑。

當然這種情況早在計劃之中，兩人已經有所準備。重要的資料和往來記錄都備份銷毀了，鋪墊了兩年的虛情假意反目成仇的劇本，到那時也可以派上用場了。

有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安排一場處決叛徒的戲碼，幫助蘇格蘭徹底洗脫嫌疑。演戲假死而已，公安們操作起來十分熟練。

所有最糟糕的結果，都已經在設想中推敲了無數遍細節。就像學生時代的前夜複習，把知識和題型都熟記到頁碼，等到坐到考場裡，已經不會再有任何緊張的感覺。

降谷零甚至還有心思開了個小玩笑：“既然這樣，能麻煩您把手機關機交給我嗎？如果有什麼危險物品也請一并拿出來吧，等下被保镖檢查到了，不太好看。”

林庭語沉吟片刻，居然真的把手機拿了出來，按了幾下，然後放到前面座椅中間的儲物盒上。

他難得表現出這樣一副溫順聽話的樣子——反而讓降谷零産生了一點懷疑，不由得從後視鏡裡多看了兩眼。

畢竟在杜淩酒和波本在過去有限的相處裡，并沒有留下什麼和諧美好的記憶。試探、威脅、誘騙與利用，這才是他們之間的主旋律。

雖然說着願意成為杜淩酒的口舌眼目，但實際上，過去的一年裡兩人聯系少之又少，而且内容塑料無比。

降谷零一開始還精心挑選了一些情報，準備等杜淩酒要債的時候用上。然而他發現杜淩酒完全沒有這種需求——似乎就像景說的那樣，隻是答應了要推他一把而已。

看在景的份上，才愛屋及烏地順手照拂了他一下。

眼前有更合意貼心的人，怎麼會想到扔在天邊遠的那一個呢。

在所有這些并不和諧的協奏裡，杜淩酒始終是占據主導地位的。現在高下反轉，杜淩酒卻表現得這麼老實，簡直像是一條兇蛇暫且盤踞起來，準備發出緻命一擊了。

但是——降谷零又在心裡排查了一下行動計劃，實在沒發現接下來哪裡還有給杜淩酒做文章的機會。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本來應該在附近的景沒有出現。不過那一帶的環境過于複雜，景一時找不到他們，也說得過去。稍後把林庭語送到了地方，再抽空聯系一下好了。

“您不會是安排了什麼人，準備在前面突襲我吧？”降谷零試探着問道。

林庭語顯出一點不感興趣的樣子：“沒有。”

“……”實在是想不到還有什麼後招了。

寂靜在車内不斷堆積起來，原本略有緩和的氣氛，漸漸又變得凝固。

這其實沒什麼。警察和被逮捕的犯人本來就沒有什麼好閑聊的，豬排飯的都市傳說也隻是傳說而已，日本公安們可沒有這種溫情傳統。

降谷零在培訓時見過正式的審訊，相比起來，現在這樣簡直算是和樂融融。

但他莫名其妙地有些焦灼起來。

不該是這樣的——

心裡有個小聲音在這樣說。是一個孩童的聲音，帶着渺遠的回響，模模糊糊聽不清楚。

然而，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杜淩酒已經出乎意料地配合了。沒有生氣，連嘲諷的話都沒有說一句，按照指令交出了聯絡工具，然後就靠在座椅上，表情平靜地向車窗外望去。

降谷零原本設想了很多對方會有的反抗，但是完全沒有。對方幾乎是自己坐到了他的車裡，又自願跟他走——至少沒有說出拒絕吧。

已經想象不到比這更順利的發展了。簡直像天意一樣。

但是、但是，不該是這樣的——

心裡那個孩童的聲音變得急切起來，卻被混雜在隆隆的爆炸聲裡，完全聽不見後面說的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