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陣平停住了。
他原本回手攀住車門,正準備起身,現在卻動彈不得地卡在了那裡。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然而那個人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明明是令人浮想聯翩的内容,說出來的時候表情卻很平靜。腰背也依然筆直,隻是低下了頭。好像在看自己的手指,又像什麼也沒有在看一樣。
——記憶中那個倚在璀璨海港前,被霓虹燈映照得光影陸離的身影,忽然和這一刻重疊了。
看過來的時候原本帶着笑容,轉過頭去望着江面的時候,卻不記得還有沒有了。隻是惋惜地歎了口氣,語氣裡也聽不出什麼遺憾。要有也隻是惡作劇沒成功的那種可惜吧。
輕松地把插隊的要約收回去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送他進機場安檢口的時候也是,一秒也沒有多停留地離開了。
以聶展青當時的權勢,林庭語要是提出想扣下松田陣平,就算朗姆親自來要人,也未必能成功。
……但是沒有。
松田陣平順利地買了機票,過了關檢。此後再沒有一封從港島發來的郵件,連禮節性的問候都欠奉。
好像雙方都忘記了這一場夢境的存在。
後來終于再見面的時候,也是那樣說的吧——“沒關系,不重要的,都過去了。”
根本沒有因為他的出現而表露出一絲絲的波動。隻是很平靜、很普通地跟他打了個招呼,說了幾句話。
就像對路上遇到的,随便一個搭讪的人會說的那樣。
但是——
所有的不在意背後,原來也有那麼一刻想過,不管不顧地把人留住嗎?
隻是對方拒得太明白,走得太幹脆,就算想承擔任性的後果,也實在顯得很沒有意義。
一閃而過的沖動就像是偶然擦亮的火,無人知曉,然後就那麼靜靜地熄滅了。
——直到多年之後,歎息一樣輕輕地說出來。
仿佛這就是結局。
松田陣平開口,嗓子裡好像塞着一團用廢的鋼絲球:“……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
“沒有什麼原因,就是很想告訴你而已。”
林庭語垂着頭,無聲地笑了笑,還是沒有轉過臉來,看一眼車外僵立的人。
雨越來越大,靠近車門的一片座位都已經濺濕了。他把包着衣服的防水布往内側挪了一下,避開了不停從縫隙中鑽進來的冰涼水花。
“講出來可能沒人信吧,但你是第一個讓我有這種想法的人。當時如果好好跟你說清楚,或許故事會有些不一樣。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我也有責任。”
林庭語沉默了。他們都聽到了一個正在朝這邊匆匆奔跑過來的腳步聲,深一腳淺一腳,沒有刻意放輕,在陣陣雷聲中仍然清晰無比。
松田陣平縱然正是心煩意亂,也不得不抽回注意力,迅速關上車門,警惕地望向那邊——就在這時,還沒完全合上的門縫裡流出來一個很輕的聲音:
“……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
車輛啟動的信号傳到安室透手機上時,他就意識到不對了。
這輛車是從朗姆的私庫裡提的,爛大街的老式福特。說實話,讓安室透自己來,撬門開走用不了5分鐘。他事急從權的時候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曼哈頓向來盛産小偷和騙子,在金融街和貧民區都随處可見。所以安室透在車裡裝了個小東西,監控車輛的狀态。
要是好不容易把林庭語撈出來了,卻因為車被偷了無法撤離,導緻功虧一篑,那就真是個大笑話了。
但是當安室透有些惱火地趕到轎車前,準備抽點時間教這不識趣的毛賊做人的時候,一道響雷正在他頭頂劈過,明亮的白光照亮了站在車邊的那個身影。
和那張怔忪地望着車内的臉。
……松田?
安室透有些不确定地停下腳步。
他不知道松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按道理綁架杜淩酒的任務不可能有松田參與。
松田本來就有任務,是明晚那場壽宴,現在應該正在目标地點做布置。明知時間沖突的朗姆不會去安排松田,要是給組織的報告裡寫到這一點,秘密就洩露了。
而且松田的狀态也很奇怪。即使發現了他的到來,也沒有分給一點注意力。隻是沉默地望着身邊那面關閉的車門,雨水打在車窗上噼噼啪啪。
車裡有人嗎?看不清楚。
但是時間緊迫,沒空閑聊了。
安室透略微整理了自己的表情,抹開額前濕漉漉的劉海,擺出平常的架勢走過去:“打擾打擾,這位警官先生?這裡可沒有劃禁止停車區吧。”
松田陣平過了足足三秒鐘,嘴唇才翕動了一下:“……知道了。”
安室透被這個答非所問的回複噎住了。但松田陣平似乎在這一句話後就回過神來,皺起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轎車:“你的車?”
安室透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隻得把話接下去:“要看駕照嗎?”
松田陣平又是沉默了一段時間。
“……不用了。”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車窗,然後轉身向大雨裡走去。
一個很低的,沙啞的聲音從冰涼的水幕中擠出來:“先送他去醫院。”
不知道是為什麼,或許泥濘的路面容易打滑,安室透總覺得,那個離開的身影,似乎有些踉跄。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拉開車門,正對上了林庭語剛剛擡起的臉,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什麼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找了半天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車裡,簡直有種被命運開了個玩笑的感覺。
“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