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鶴住進淩煙閣後便夢境不斷。
可夢中似是被煙霧籠罩着,看不清夢中所處之地以及夢中人的面容。
此中怪異之事他從未遇過,卻又不便同他人講述,折磨得他夜不能寐,一雙桃花眼下挂着黑青色。
薛素傳信來道長甯郡主病情有變,喚他快些回府商讨用藥,他這才坐着馬車下了山。
定遠将軍府中安靜異常,特别是榮恩院中落針可聞。
偶然有小厮或者仆婦捧着物件走過,見到姜鶴紛紛停下請安。
小丫頭撩起厚重門簾,姜鶴擡腳進入正屋,撲面是愈發濃重的草藥味。
“鶴兒來了。”
碧溪點燃屋裡的燭火,照亮了靠在羅漢床上的長甯郡主的病容。
薛素得了姜鶴的囑托,在說服長甯郡主接受醫治之前,不敢随意改變已有的藥方,隻能用藥浴的方式,延緩毒素的入侵。
是以,長甯郡主的臉色雖然并不難看,可也不如常人般紅潤。
羅漢床邊,挂着的是一幅出征圖,那是姜鶴兄長出征前,親自畫下贈送給長甯郡主的禮物。
自從上回長甯郡主得知自己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之後,這幅畫便被翻找了出來,挂在了她能日日看見的地方。
碧溪适才說,自從那日和姜鶴争吵過後,這幾日長甯郡主時長看着那幅出征圖良久,神色平靜,随後再把王太醫那頭熬好藥整碗倒掉。
這隻能說明,其實在長甯郡主的心底,她還是很介意“被下毒”這件事的。
姜鶴在床邊坐了下來,溫聲關心道:
“母親可覺得還好?王太醫今早來請了平安脈,可有留下什麼話?”
按照薛素吹出的牛皮,他能控制住毒素的入侵,也能讓對方看不出他動的手腳,隻是長甯郡主停了那味帶“毒”的藥,不知道王太醫是否會察覺。
姜鶴看了一眼放在床頭的深褐色湯藥。
“似乎調整了藥方,薛神醫下午時已經來看過,說是無礙。”
長甯郡主心疼地看着小兒子:“隆山寺那兒不比府中,你多帶些日常慣用的物件,待這次禅會結束,便回去上值。”
明面上,長甯郡主是因為同幼子姜鶴行徑放蕩,怒火攻心病倒。
可他們兩人心知肚明,郡主是因為自己不能面對中毒之事,這才同幼子起了争執。
姜鶴搬進隆山寺,也是給長甯郡主一個冷靜思考的機會。
“母親三思,父兄出征前讓我好好照顧你,倘若他們二人知曉母親甯願委屈自己,明知前路荊棘,也要一條黑路走到底,難道他們不會怪罪于我嗎?”
姜鶴這幾日也關起門來思索了許久,究竟要從哪個角度來勸說母親。
“難道母親情願眼睜睜地看着我們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嗎?”
長甯郡主果然神色有所觸動。
她擡眸望向床邊挂着的那幅出征圖,良久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姜鶴不再多言,一直陪着她直到該用藥浴的時候,才起身告退。
他沒有着急返回隆山寺,而是去了薛素住着的飛霜院。
飛霜院中曬滿了藥材,就連原本種着山茶花的園圃,也被薛素拔了個幹淨,土裡插着些奇形怪狀的小苗,大約是些藥材。
薛素自在慣了,聽見門口的動靜,隻回頭看了姜鶴一眼,沒有請安,也沒有打招呼,繼續埋頭苦幹着手中的活兒。
令姜鶴更意外的是,季明竟然老老實實地蹲在院子裡,幫着薛素翻着暴曬在太陽底下的藥材。
季明倒還警覺,看見姜鶴走進院子,忙站起身行禮,并解釋道:
“薛神醫要忙着研究給郡主娘娘拔毒的藥材,我便來幫幫忙。”
姜鶴難得揉了揉眉心,指着撅着屁股蹲在苗圃裡的薛素道:
“你家師父究竟去何處雲遊了?之前你曾說已經飛書去請他老人家,數日已過,可有回信?”
薛素頭也不擡,甕聲道:“正是因為他老人家是去雲遊了,這才蹤迹難尋啊。”
他丢下手中的翻土工具,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猛然站起來。
大約是蹲地上蹲得太久,薛素眼前一黑,踉跄着就要栽倒在土地裡,被眼疾手快的季明伸手扶了一把。
看見姜鶴的眼神飄了過來,季明撤回自己的手,隻開口解釋道:
“薛神醫昨夜徹夜未眠,想了許久拔毒的藥方,今日王太醫号完脈後便調整了藥方,他又忙着去研究新的藥方,沒來得及用膳。”
“無妨無妨,站得猛了而已。”薛素大喇喇擺了擺手。
他風風火火地沖進屋子,從書架上抽下一本醫書就翻了起來。
靴子上沾着的滿腳黃泥踩得室内滿屋子都是腳印,手指上還沾着些許黑泥,埋汰地讓姜鶴直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