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荼接手中饋第一日起,每日固定辰時會見各位管事,讓每位管事仔仔細細明明白白将謝府舊例掰開揉碎地說個清楚。
正是因此,劉媽媽很快就發現管事們之中有生了旁的心思的人。
先夫人杜一南的陪房,徐媽媽,便是其中的一個。
按照常理,徐媽媽應當是堅定地站在前主子杜一南的子女這一邊。
可是杜一南離世已久,徐媽媽管着謝府後宅之事,見得多了心思也就多了起來。
深夜,謝府各院的主子們都已經酣然入睡,劉媽媽拎了兩壺雕花酒,敲開了當晚仍在屋裡頭做針線的徐媽媽的門。
“老遠就瞅見老妹妹的屋子裡燭火還亮着。”劉媽媽将兩壺上好的雕花酒放在桌上,指着針線屜中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妹妹是個勤快的。”
徐媽媽眉目帶笑,笑道:“孫子下月便要出生了,我給孩子做幾件小衣服,盡盡心意。”
劉媽媽很快接口道:“正是呢,這不就來給老妹妹讨酒喝了?孩子滿月可别忘記叫我們幾個老姐妹,一起沾沾喜氣熱鬧熱鬧。”
劉媽媽雖然比徐媽媽年長幾歲,可是她的兒子還沒成家,更不用說抱孫子這樣兒沒影子的事兒了。
“穆哥兒他媳婦養得可還好?”
提到自家兒子媳婦,徐媽媽的眼角都帶着幸福的光芒:
“前日裡穆哥兒來信,說都好,讓我放心呢!”
“還是老妹妹有福氣,這養兒養女的,不就指望着老了之後,這含饴弄孫頤養天年這一天嗎!”
劉媽媽拆開雕花酒壺,倒了碗酒遞給了徐媽媽,順着話頭繼續說起了徐媽媽家的事情。
“老妹妹年紀上來了,總有要回家靠着兒子兒媳的一天,可想過何時出府?”
按着謝府的舊例,徐媽媽本就已經差不多到了要放出府榮養的年歲。
但是她是杜家的家生子,身契都捏在杜家人的手裡,但是自從杜一南去世後,便再也沒有人提起他們這一幫陪嫁到京城來的人的事情。
她的丈夫雖然是個正頭掌櫃身份,一直幫杜一南打理陪嫁鋪子田産的事情,可兒子兒媳,仍然在江南靠着杜家過活。
兒子娶妻之後,還不曾和他們老夫妻倆見過面。
她想兒子,想那尚未出世的孫子,想得緊。
兩碗雕花酒下肚,徐媽媽腦子發暈,那深藏在肚子裡的埋怨勁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哪是我打算何時出府就能夠的事兒啊,如今我們這些個老人,多半已是無人問津了。”
劉媽媽驚訝不已:“怎麼會呢,咱家姑娘接手中饋,言明凡事都會依照舊例來辦,老妹妹這放出府的事情,多半就要成了。”
“到時候你就回江南,幫着你兒子兒媳帶帶孩子,等到你家章掌櫃也到了回鄉榮養的時候,便是一家團聚其樂融融了。”
劉媽媽說起了今後的事情,仔仔細細描述了一番徐媽媽告老還鄉頤養天年的日子,也結結實實表明了自己的羨慕。
徐媽媽卻不這樣想。
她心裡的苦,誰也不能傾訴。
杜一南去世的突然,根本就沒來得及安排他們這些陪嫁過來的人。
前些年,謝英、謝荼兄妹倆年紀尚小,謝愉恩也需要仰仗着他們這些老人幫着打理後宅庶務,打理杜一南的嫁妝。
可如今謝英已經長成,謝荼也成了個能理事的大姑娘,謝府後宅之中需要她的地方将越來越少。
等到謝英娶妻,謝荼嫁人,這謝府後宅之内的人,差不多也要換個幹淨。
誰又能想得起安排他們這些老人的去處呢?
“咱們姑娘如今雖然理事還不利索,可老夫人今兒也提了,将讓三夫人幫着咱們姑娘一起打理謝府。”
“老妹妹若是想早點回鄉,親眼見到親孫子出生,親自參加孫子的洗三禮,倒是可以主動給謝老夫人或者三夫人那頭提上一嘴。”
“三夫人初來乍到的,會同意給個順水人情的。”
劉媽媽見徐媽媽一副為難的模樣,爽利地将今日聽到的消息分享給她。
“隻是老妹妹可别說是我說的,我也是聽益晖堂的小丫頭說的。”
徐媽媽原本因為花雕酒逐漸迷離的雙眼頓時一亮,一把抓住了劉媽媽的手腕急切地問道:“此話當真?三夫人那頭确是受了謝老夫人的委托,要來幫着咱們姑娘管事理家?”
劉媽媽認真地點了點頭,誠懇道:“隻是咱們姑娘還沒服氣被三夫人管束,你可不要湊到姑娘面前去找不痛快。”
益晖堂發生的事情,徐媽媽一打聽就能知道始末。
可是謝老爺頭上始終壓着一個“孝”字,若是謝老夫人再提及此事,哪怕他再不願意,也不會冒着忤逆的罪名,頂撞自己的母親。
所以劉媽媽和謝善一緻認為,總有一天,謝愉恩會同意謝老夫人的提議的。
這也是她敢撺掇徐媽媽投靠三夫人的原因。
三夫人可是從頭到尾都有謝老夫人撐腰的!
屆時,隻要三夫人因為主持中饋之事和自家姑娘謝荼兩廂掐起來,有着徐媽媽沖在前頭做三夫人的刀,她和謝善自然能夠在其中謀到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