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城西郊喜鵲胡同内有一處人家挂着兩盞紅燈籠,門戶雖小,卻有兩名大漢守着。
入門擺着一塊丈二高的屏風,和田玉嵌着翠玉墨玉形成一幅山水畫,風雅精緻,如聽得潺潺流水叮咚響。
不大的院子中立着座挂着月白鲛紗帳的亭子,亭中人影綽綽,輕聲細語。
“公子好酒量,奴家甘拜下風。”
酒娘花娘子散着衣裙斜靠在塌邊,玉手持火鉗微挑着火盆裡的銀火炭,黑黝黝的杏眼斜瞥着塌上人,媚眼如絲,眼波流轉我見猶憐。
“隻是奴家不懂,為何公子如此将那屋子裡的人晾着?”
姜鶴身上着寬袖墨色瀾衫,腰間的玉帶散開,露出前胸大片玉白。
他左臂撐着整個身子,右手提着一隻青玉色冰紋酒壺,仰着頭往裡灌着酒,晶瑩的酒滴順着他聳動的喉頭滾落,打濕搭在面前的衣襟。
院落不大,亭子裡尚能聽見廂房中的陣陣絲樂聲,姜鶴搖晃着左手,指節一下下地點着榻上的軟墊,像是沒有聽見花娘子說的話一般。
忽然,鲛紗簾外人影微動,姜鶴停下動作擡眼看向花娘子。
花娘子神色一凜,收起适才的調笑站起身來忙退了出去。
若不是她多年前被姜鶴所救,隻怕也不會見到京城小霸王的這一面。
“陳全,進來。”姜鶴揚聲叫人。
一位深杏色繁紋枝節夾袍打扮的侍衛掀開紗簾,裹挾着一身寒氣跨步走進來,攪動起亭中鲛紗水般波紋。
陳全欠身行禮,靠近姜鶴蹲在榻邊低聲回話:
“公子,謝府内并無異樣,隻是……”
姜鶴身上适才那般浪蕩氣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肅穆冷意。
他微微掀起眼皮,神色冷漠地看着陳全,示意他繼續。
“那日從隆山寺回去後,謝姑娘便以要幫着謝家公子整理備考行李為由,管起謝公子院裡的事情。”
“謝姑娘身邊的婢女吟心,有個哥哥在外頭做學徒,這兩天在忙着四處打聽謝英昔日同窗的落腳處。”
姜鶴後仰着,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聲音慵懶帶着鼻音:“唔,她同謝英的感情好,提前幫着打點舊日同窗,想來也是慣常做法,謝家沒有主事的内眷,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
他一頓,從寬大的袖擺中伸出兩根玉指,緩緩勾了兩下。
陳全撐起身子,湊到姜鶴的身旁,聽見他緩緩吐出後半句:“謝家老頭兒對她這行為,有什麼異議嗎?”
謝愉恩此人,清正自律剛正不阿,卻在某些事情上不夠靈活,又有些許迂腐,這便是他從不登門拜訪的原因。
以他如今在京城的名聲,隻怕要被這位謝相給打出來。
“回公子,謝相對此并無過多言語,第二日便親自将掌家對牌鑰匙交給了謝姑娘……”
“姜鶴你莫不是酒多了跌進去了?”
一道清亮呼和聲打斷主仆兩人的對話。
陳全回過頭隔着鲛紗簾,看見院子盡頭一處廂房門口,半倚着一身着寶藍色杭綢直綴的公子哥兒。
眼神迷離,步伐虛浮地被身邊的酒娘攙扶着,正擡着手胡亂指着茅房的位置直嚷嚷:
“難不成你姜公子故意躲着我們呢?”
姜鶴聞言瞥一眼仍半跪着的陳全,陳全意會,閃身躲在立柱後。
“偷個懶都不行。”姜鶴适才雙眸中的清明全然不見,倒是步履蹒跚地伸手撩開紗簾,“喝不下,真喝不下了。”
他拱起雙手作求饒狀,跌跌撞撞滿臉绯紅地從院中小亭子裡走了出來。
守在外圍的花娘子連忙靠上去,強撐着姜鶴,不讓他摔倒。
寶藍色直綴衫公子見他如此狼狽瞬時哈哈大笑,晃着的身子差點兒站不穩。
“都說這京城纨绔子弟之中,姜公子當排第一,就連我們滄州誰人不知咱們姜公子的大名,怎麼今日一見,竟是個吃醉了酒便要偷奸耍滑之人?
若是尋常之人被旁人這般當着面侮辱,恐怕早就氣得跳起來互相拉扯起來了。
可姜鶴喝得醺醉的臉上不見絲毫惱意,反而神色自若。
玉面绯紅的面上帶着笑意大方承認:“我自知今日逃不過要被你們灌醉,還不讓我躲上一時半刻喘口氣?”
“厲公子,我這可不算丢醜!”
這穿着寶藍色杭綢直綴正是謝英昔日的同窗,從滄州進京趕考的厲家小公子厲青玉。
他的嫡親姨母多年前嫁給了京城南昌伯爵府嫡次子做填房。
南昌伯爵府是京城裡的勳貴世家,有了這層姻親關系,厲家在滄州的地位這些年水漲船高。
厲青玉作為厲家這一輩讀書有所建樹的哥兒,進京後便被他的嫡親姨母借住在南昌伯爵府上。
臨行前厲家長輩便已經同他言明,科考事大,這關系到厲家能否再和伯爵府成一樁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