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大悟道:“為什麼要恨你？不管你是人，是神，還是鬼，如今我才明白，罪惡的源頭是我們的祖先，是我們血脈裡流淌的罪惡，我們從出生就生活在這裡，我們吃的每一粒稻谷，我們喝的每一口幹淨的水，過的每一個平靜的日子……這些年我們都是靠一個又一個女孩的獻祭和死才活下來的……”

眼眶中的淚水仿佛是他現在身上唯一擁有溫度的東西，他說:“我們的身體裡早就流淌着罪惡的血液，縱使村裡受到庇護得以平和度日，不受妖鬼侵擾，縱使身體無恙，還是人模人樣，但我如今才醒悟過來，我們的心早已淪為鬼，為了年幼的孩子，為了年邁的父母，隻能重複一年又一年的錯誤，犧牲一個又一個女孩……這樣的我們要如何才能終結錯誤……是我害死了奈奈，害死了我心愛的人，我也是幫兇……”

“請不要這樣想，山太郎……”

有泛着花香的氣息籠罩而來。

她張開雙手，将眼前這個崩潰哭泣的人類抱進懷裡。

身後的潮水湧動，漆黑的夜色似乎從盡頭鋪天蓋地地湧來，他擡頭，看見她的發絲在大雪中如同朦朦胧胧的紗霧一般籠下。

她知道，他渴望一個答案已經很久了:“這并非你們需要永遠承擔的罪業，倘若如此，大家的心靈将永遠得不到解脫，一切的源頭都來自于我才對……”

他聽到眼前擁抱他的影子在說，她會讓明日的太陽在這片土地上再次升起……

……

……

當山太郎帶着明日朝從深山中回來的時候，大家都相當驚訝。

村民們面面相觑，照明的火光遠遠地靠來，試圖看清他們的臉，唯恐從深山中回來的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鬼。

沒有想象中的害怕，也沒有應該有的抗拒，回來的明日朝相當平靜。

當火光照耀在她起伏的面容上時，她從黑暗中踱出，不知為何，人們非旦沒有立即擁上前去抓住她，反倒紛紛怯怯地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大家？”明日朝笑道:“我已經回來了，我願意成為祭品，隻要你們别傷害我的父親和母親。”

對此，人們在僵持了半晌後，才把她半信半疑地關進了祠堂裡。

村裡的異變就是從那一個晚上開始的。

原本豐饒的土地開始崩裂，細密的河流像蛛網一般爬滿賴以為生的田野，來自山中的水源變得渾濁，湧動的水流掀起波濤，不祥而灰蒙蒙的霧，帶着腥氣，像沼澤林裡彌漫的瘴氣，從被河流割切的土地上升騰而起。

與此同時，村裡的家畜開始無故失蹤死去。

最初，隻是幾隻雞，後來，變成了幾頭牛羊，最後，又變成了看門的狗，村裡開始有詭異的聲音響起，每晚每晚都像鈍刀，在深夜裡窸窸窣窣地響。

嘎吱嘎吱——

那是啃咬骨頭的聲音。

天氣漸入深冬，寒冷像刺骨的刀紮着神經，不安的村民夜裡起來，尋着聲音，當把照明的火把小心翼翼地伸向院中的雞圈時，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熟悉的人影在啃食圈中活生生的雞。

往日裡平和的面孔沾上血污，用以撐船的手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撕開了雞的腹膛，軟綿綿的雞脖子垂在地上，淩亂的羽毛被拔得七零八落，失去理智的船夫像發瘋的野狗，撲上去來，牙縫裡未幹的血肉發出可怕而駭人的腥氣。

他們吓了一大跳，紛紛後退，又在反應過來後，将其制住，關進了廢棄的木屋裡。

第二次，是從河流裡爬出來的影子。

一開始以為是跌入水裡的人，可是定睛一看，那竟是一隻青面獠牙的妖鬼。

從未見過與自己不同的異族，被恐懼驅使的村民像捕殺山裡的獵物那樣，拿起尖銳的木樁将其刺穿，劈砍，那些噴湧而出的血濺上了土地和人們的臉，竟像灼熱的毒水一般腐蝕了冒芽的草和皮膚。

他們将其大卸八塊的屍骸拿去焚燒，化作灰燼的惡鬼死前可怖的模樣久久無法從腦海中揮去，那些被妖血腐蝕的傷口似乎也在無形的恐懼中潰爛、擴大，無論如何都治不好。

從那天起，一隻又一隻的妖鬼陸續從河流裡爬上來，孕育鬼怪異類的河流遍布那片土地，每天都喝的水被污染，人類的身體也開始發生異變，可怖的獠牙從額上長出，扭曲的鬼面不似人形，與之相對的，一個又一個人開始從村中失蹤。

來年的春天如期而至的時候，潮濕的陰冷還沒有散去，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惡臭，水流渾濁不堪，湧動的潮水中根本無法看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可怕的異變像瘟疫一般襲卷了原本平和的村落。

自古就接受古老的信仰，聯想到去年冬天發生的事，‘神明’的庇護突然變成了宛若妖鬼施下的詛咒，人們卑微的乞憐逐漸轉化為惡毒的咒罵。

幸存的人類闖進了明日朝所在的祠堂，決定将祭祀的日子提前。

意外的，那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天光尚暗的黎明時分，太陽還未升起。

祠堂裡點亮昏黃的燭光。

斑駁的鏡面上映照出一張屬于少女的臉。

還是那張鏡子，還是那張臉。

身後也依舊是「母親」的身影。

但是，不再是幸福的笑容，「父親」和「母親」壓抑而悲哀的哭聲在耳邊不停地響。

沒有血緣關系的女人顫抖着為自己梳理綢黑的長發，為她披上雪白的祭衣，其粗糙的手緊緊地抱住她，發出痛苦的哀鳴。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明日朝……”

對方溫熱的眼淚垂落在她的肩膀上，暈濕了柔軟的衣物:“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不離開？明明我們死了也是活該，這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你難道想讓我們再次承受失去女兒的痛苦嗎？”

外頭的人冷漠地傳來催促的聲音，麻木地說祭祀就要開始了，不要誤了時辰。

她的唇瓣點綴上朱紅的口脂，阖起的眼皮被進來的祭司覆上遮目的白布。

身後是「父親」和「母親」追來的哭聲，有人擁簇着、攙扶着她走出祠堂的門，又一步一步走下階梯，前往祭祀的地方。

她突然就想起最初自己下定決心走出嵯峨野宮的時候，緊張又認真地數了從鳥居直通山腳下的石階有多長。

一步，兩步，三步……整整一百零八步。

對此，她忐忑，不安，每走一步都對外面的世界産生多一分害怕。

教導她的神官直到最後一刻都在提醒她，他說，明日朝大人，作為齋宮，您這樣會為自己招來悲慘的命運。

他的勸誡無疑戳中了她内心懦弱的一面，就像附骨之疽的詛咒一樣，令人無端的害怕。

但是，與之相對的，當她望向春日裡明晃晃的太陽時，某種飛蛾撲火般的勇氣也在其中孕育而生。

她緊緊握住了手裡的弓，最終還是選擇沒有回頭地往前走了。

後來，第一次踏出伊勢神宮時，她也數了一次。

有足足四百多步。

明明那段路比嵯峨野宮的長得多，卻并不覺得煎熬或恐懼，身後不再有勸誡的聲音，她平靜地目視前方，頭頂上有油紙傘的影子幽幽地籠罩下來，最後的殘櫻消失在腳下青白的石階上。

她無法再回頭。

腳下踩過新生的嫩芽。

夜色像漆黑的絨布覆蓋在支離破碎的土地上。

黎明前的黑暗如同烏鴉的翅膀，将凋零的萬物全部籠入翼下。

依照每年祭祀的慣例，村中從淩晨起就奏響了沉重的鼓樂。

春夜的河灘上燃起刺目的篝火，頭發花白的祭司大祝念着神神叨叨的禱詞，

穿過漫長的路徑，最終，她跪在了河邊，聽到水流一如既往的聲音，也聞到了人們為她獻上的花香。

冰冷的刀鋒先是被火烤，再被淨水淋過，莊重而肅穆的儀式飽含某種絕望的祈求，所有人都在安靜地迎接太陽的到來。

這時的黑暗，更像是一種等待與期盼。

他們都知道，也許，這次祭祀的不再是‘神明’，而是可怕的妖鬼。

當潮濕的水霧和瘴氣被遠山升起的第一縷陽光驅散時，祭司的腳步臨近，他們按住她的頭顱，讓她彎下背脊，用鋒利的刀割開了她的喉嚨和手腕。

有點涼，疼痛還沒有那麼明顯。

奇怪的是，當漸大的陽光灑在身上時，第一次，不再覺得那麼痛苦，火燒一般的疼痛仿佛早已被她那副非人的身軀下湧動的潮水撫平。

她感覺自己站在了搖搖欲墜的懸崖邊上。

往下看，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深淵底下傳來日複一日的聲音。

“想要上來嗎？”

她突然問道。

回答她的是無數扭曲晃動的虛影。

她在黑暗中笑了。

“那就上來吧。”

她朝底下的黑暗伸出了蒼白的手。

“我曾經是天照大神的齋宮，若是你們願意将力量賜予我的話，我也願意獻上全部侍奉你們，惡神。”

伴随着那樣的話，曾經阻礙它們往上爬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了。

一隻漆黑的鬼手握住了她的手。

緊接着是兩隻，三隻，四隻……

但是，一根垂落的、纖細的蜘蛛絲無法承擔那麼沉重又巨大的力量。

她雪白的影子被它們拖着墜入了無光的深淵。

那一刻，她好像終于聽懂了它們的話。

——【我們是天照所剝離的罪惡，我們也是天照。】

——【你的一切本就屬于我們。】

就此，面向漸遠的天空，她好像看到了深淵的裂縫之上，有熟悉而刺目的太陽和雷光從那道越來越遠的窄口上灑下。

但是，那樣的光亮已經無法照耀到她。

當隐約的雷鳴從高天之上傳來時，河岸上的人們突然發出了恐懼而古怪的尖叫。

因為本該死去的屍體動了一下。

在所有人驚駭的注視中，一道裂口自她的胸膛向腹部撐開。

明媚而盛大的日光下，從脖頸上淌下的血染紅了白衣和胸膛，那些蜿蜒的血流像一張豔紅的蛛網，盤踞在她裸露的鎖骨之上。

被血染紅的河灘上，胸前的裂口中有一隻漆黑尖銳的鬼爪伸出來，翻着鮮血淋漓的血肉，從那具纖細而軟綿綿的身子骨中鑽出。

先是第一隻，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當第一道連接天地的天雷劈散翻湧的濃雲時，那些自她的身體裡孕育而出的影子在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中瞬間化作了聳入雲天的巨大鬼神。

她聽到震耳欲聾的喧嚣從高天之上傳來。

細密的眼睫顫動，纖細而糜爛的手臂撐在硌骨的河湧上，她從血泊中顫顫巍巍地爬起來，跪在地上望向遙遠的上方。

“果然隻有這樣才能見到你……”

眼簾中，幾道巨大而漆黑的鬼影發出尖銳而可怕的叫喊，與之到來的，是一道又一道交錯縱橫的雷霆。

在那些足以遮天蔽日的太陽風暴中，她遙遙地看到了炙熱的太陽似乎在輪轉，有耀目而威嚴的雷光撕裂天地，淩厲而聖潔的身姿雙手交于胸前持握嘶鳴的雷槍，神聖得不可目視，

冰冷的目光俯瞰而下。

對此，向外張開的五指擡起，矜持地擋在嘴上試圖掩住壓抑不住的笑意，但是，某一刻，她還是突然暢快地大笑起來，其漂亮的眼睛彎成了被眼淚和濺上的血濡濕的弧度。

她哈哈哈地笑，笑得蒼白的臉都暈上绯色，笑得好像什麼都已經忘記。

什麼人類，什麼惡神……仿佛都已經不再重要。

在漫長而痛苦的尋求中，須佐之男一直都沒有出現。

不管她怎麼祈求，怎麼哭泣，他都沒有再來到她身邊。

那仿佛是對她的一種懲罰。

那些昏天暗地的時間裡，到底是怎麼渾渾噩噩過來的？

已經不願再去回想。

但是，某一刻，她突然想，如果，她殺了大量的人類，那須佐之男這樣愛着人類的神明是不是就會出現？

他總是那樣溫柔，善良。

如果是為了拯救人類，他一定會出現的。

瘋狂的念頭一旦出現，就像高山的滾石一樣無法停止。

她不斷地前進，吞噬了沿途所遇的所有妖鬼和亡靈，尋找在亂世中幸存的人類。

最終，仿佛受到冥冥之中的指引，她來到了這個村落。

——她決定殺了村裡的所有人。

但是，這肯定還不夠。

……不夠，還不夠……

她需要更多、更多的罪惡……

而存在于她身體裡的異物，就是最好的誘餌。

“對不起……”

對此，她突然這樣說。

仿佛失去了氣力一般，她再次彎下了背脊，低下了頭顱。

就算微弱的聲音無法傳達到天上，就算響徹雲霄的雷鳴吞沒一切，她依舊這樣說:“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求求你……”

“須佐之男……對不起……”

遍布在這片土地之上的河流掀起漆黑而沸騰的潮水，無數的亡靈和妖鬼湧現，像趨光的蛾蟲，湧向了上方毀滅性降下的天光。

奇怪的是，本該是山崩地裂的動靜與喧嚣好像都被隔絕在外，耳邊是一陣綿長的忙音，像耳鳴一般無法思考的空白占據大腦，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當耳邊的聲音終于恢複時，大雨還在繼續，但是，她恍惚地聽到屬于鬼神的怒吼湮滅在了響遏行雲的力量中。

與此同時，有勢不可擋的雷霆終于從遙遠的蒼穹之上洞穿層層疊疊的鬼影落在她的周遭，雨水順着臉龐流下，烏黑的濃雲孕育雷霆的力量，她感覺到雨滴在神力的加持中仿佛化作了無數的箭矢将她匍匐的身軀射穿，在那樣劇烈的痛苦中，強烈而威嚴的氣息像篡奪呼吸的海浪，将她卷入了可怕的深海之中。

【我見過你。】

從沒想過，再次相遇，第一句話會是這樣的。

那樣的聲音，低沉而冷漠，不帶任何情緒，恍惚間，好像離得很近，又好像很遙遠，明明那麼清晰，卻又覺得不太真切。

已經不屬于她熟悉的、青澀的少年。

【那一天，你在高天之下呼喚我的名諱。】

【如今一見，你竟已堕為妖鬼。】

麻木的手指貼着地面，腥燥的土地貼着鼻尖，映亮天際的光芒籠罩下來的時候，想要擡頭的渴望像燎原的野火在她的心中燃燒。

但是，她沒有那樣做，也沒有再說話，更沒有再反抗，隻是安靜地等待刑罰降臨的那一刻。

傾盆大雨震響天地，沖刷着她。

當滿目的金光化作細密的箭矢消滅一個又一個被她吞噬的亡靈時，盛大的日光突然鑿破雲層，像神明降下的恩澤，蠻橫地籠罩了這片土地。

來自太陽的力量瞬間驚穿所有的痛苦和凄鳴，曾經折磨他們的怨恨與怒火在無所遁形的日光中淨化，她感覺到無數徘徊于此無法往生的靈魂在溫暖而灼目的光芒中超度，消散，化作陽光中的塵埃與螢火，通向高天之上。

其中，她好像遠遠地聽到了山太郎的聲音。

他在說:“奈奈！”

“奈奈！你要去哪裡？！”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追尋着愛人飄往高天之上的靈魂，他發出了恍然而空白的呼喚。

“對不起！我當初應該幫你的！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他這樣說，一邊跑，一邊眼淚不斷地落下。

其實，他知道自己當時并沒有做錯。

當初，她的父母同他一樣，所以也沒有答應她那樣荒誕的請求。

那個無父無母的女孩本就像無根的浮萍，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比起他們的女兒和他喜歡的女孩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是，奈奈卻用那麼失望的目光看着他。

……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

為什麼要拂開他的手？為什麼要轉身離開？為什麼當晚要偷偷帶着那個無關緊要的女人逃跑？為什麼留下來的她最終會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被村子的大家強迫為填補的祭品？

……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會在那個春天簪上花，穿上潔白漂亮的衣服，微笑着成為他的妻子才對。

對此，他在金色的太陽下不斷地哭泣:“為什麼要為了那個女人去死？！

“為什麼要為了拯救他人而離開我？！”

“好恨你！奈奈！”

“我好恨啊！”

伴随着這樣的哀鳴，當最後一道判決性的天雷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由遠及近向明日朝落下時，她卻聽到了本不該聽到的聲音——

“請不要殺她——！！”

絕望的、撕心裂肺的祈求——

“——神啊！！這是我的女兒——！！”

“不是什麼妖鬼——！！”

那一刻，她擡頭了。

瞳孔不可抑制地瞪大，空白從臉上爬起，她驚愣地看着那道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像風一般，從身後跑來，掠過她的身邊，張開雙手，像是要阻擋這場将要毀滅她的狂風驟雨似的，向着蒼穹上方金色的雷光跑去。

那道刺目的、輝煌的光芒終于令她開始顫抖。

生前被天雷所劈的恐懼像沸騰的海水，鋪天蓋地地湧上心頭。

支離破碎的畫面從眼前閃過，她發出了凄厲的尖叫:“——父親——！！”

在那一瞬間，她拼盡全力地奔向前去了。

讨厭……

身體裡，有微弱的聲音在說。

為什麼要這樣……

明明，她一開始是想要殺了他們的……

鋪天蓋地的金光籠罩下來時，她在最後一刻，張開雙手，撲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那個男人。

……但是，為什麼這個人和那個女人要奔過來抱住自己呢？

為什麼要牽着她回家？

為什麼要給她食物？

為什麼要關懷她？

為什麼要讓她活下去……

洶湧而漆黑的河水劇烈地湧動，在一瞬間形成了漆黑的弓矢射向了滿目金光的高天，世界仿佛被溫暖輝煌的金色覆蓋，屬于她的、渾濁的力量全部湮滅于盛大的光芒中。

——為什麼要對她那麼溫柔？

——為什麼要賦予她愛？

她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

那到底是雨水，還是眼淚，已經分不清楚。

瞳孔劇烈地顫動，有尖銳的雷光堪堪停在了她的眼前。

她恍惚地望向眼前籠罩下來的影子，當觸及到對方下移的金色瞳孔時，她的世界仿佛隻剩下金色的光芒。

耳邊山太郎最後哭泣的聲音在說:“我好希望你能選擇我……”

“我好希望你當初不要那樣做……”

“我好希望你能為了你的父母、為了我……”

“隻是為了我……”

“活下去……”

明晃晃的日光灑下。

無數閃爍的螢火在眼簾中浮動。

世界好像在一瞬間變得異常安靜了。

被雨打濕的發絲和白衣貼着纖細的身體，滑落的雨水割裂她空白而破碎的面容。

她緊緊抱着懷中的人類，聽到須佐之男近在咫尺的聲音這樣對她說:“惡鬼就不要哭了。”

淺薄的唇角張合。

冷淡而上挑的眼角安靜地垂下。

在風中飄揚的金色發梢仿佛被日光穿透，那道逆光的身影像遮天蔽日的風暴一般，額上張揚的神紋綻放出觸目驚心的輝光。

已經是青年之形的神明無悲無喜地注視着她。

“像迷路的小孩一樣。”

……曾經苦苦尋求的東西，為什麼至今變得這麼令她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