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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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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佳渡背過身去,咬住嘴唇無聲落淚。

/

從古鎮回去後沒多久安淑芝的病情就陡轉直下,因為化療,一頭柔順美麗的頭發現在大把大把地掉,整個人枯瘦蠟黃,好幾萬一針的特效藥也止不住疼痛的折磨,精氣神越來越差,甚至頻頻出現幻覺。

人往往都無法精确預測到自己的死期,但是卻都對其保持一種高度敏銳,也許是動物生來的天性,冥冥之中陳佳渡有某種強烈預感,她馬上就要留不住安淑芝了。

這種愛賦予她的感知能力讓她變得越來越痛苦,整晚整晚睡不好覺,不得已瞞着他們開始服用安眠藥。

賀江以前出國的時候她也服用過很多的精神類藥劑,同樣的不敢告訴任何人。

在安眠藥的作用下她終于可以睡一個覺,盡管不是很安穩,然後第二天繼續片刻不離地守在床前。

有時候安淑芝午覺剛睡醒看起來狀态會還不錯,也能夠進行交流,但其實不是,她對着陳佳渡說話,卻像把她當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那是年輕時候的她自己。

安淑芝把自己當成先知角色,或者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人更準确,對陳佳渡說,你以後會有一個很高大帥氣的丈夫和一個漂亮懂事的女兒,你們一家三口很幸福很幸福。

陳佳渡說不是,是一個高大帥氣的丈夫和一個無敵破壞王的女兒,但幸福是真的。

安淑芝聽罷不高興地擰起眉毛,嘴巴撅得老高了,說,你女兒就是漂亮又懂事,還乖巧又伶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陳佳渡不争了,說一點兒也沒錯,你女兒簡直是天仙下凡,跟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公主沒啥兩樣。

安淑芝剛高興沒兩秒,嘴巴又撂挑子不幹了,說當公主也行,但白雪公主不行,灰姑娘不行,小美人魚不行,睡美人不行,樂佩公主不行……

陳佳渡暈了,說幾乎所有的公主都被否定了,那還能當什麼?

安淑芝解釋道她們要麼在成為公主之前過得太苦,要麼成為公主之後過得不好,而且童話故事大多都隻給觀衆留下一個happy ending,誰知道ending過後公主和王子的生活是怎樣的,反正你女兒不能這麼過。

陳佳渡喉頭哽咽,說不出話,又聽安淑芝猶豫道你女兒如果真的想當公主的話,那就去當茉莉公主好了,她聰明勇敢,自信堅韌,有主見愛冒險,是個相對合适的人選。

陳佳渡說好,就當茉莉公主。

安淑芝點頭連連,說要是當茉莉公主不開心的話,别忘記爸爸是王國裡最厲害的騎士,他永遠都是公主堅實的後盾。

陳佳渡再忍不住,逃似的離開了房間。

那天她在樓下的花壇裡坐了好久,再回去後神色如常,隻是夜裡翻出畫質掉渣的《阿拉丁神燈》看了一夜。

她讓人幫忙卸掉了洗漱間的鏡子,不希望安淑芝看到日益憔悴的自己,哪有女人不愛美,她希望安淑芝一直都是體面美麗的。

她也開始習慣哄着媽媽,像媽媽當年哄着還是小寶寶的她一樣小心翼翼,觀察對方的情緒、肢體語言,久而久之一個皺眉、一個撇嘴就做出及時有效的應對方法。

安淑芝的頭發剃光了,光秃秃的,于是陳佳渡開始學習如何做一頂針織帽,選的湖藍色和奶白色的毛線,是特别柔軟舒服的質地,隻是她的手藝一直不行,教學視頻都已經看爛了,才勉強做出一頂符合心意的。

她拿到床前一邊展示一邊問安淑芝喜不喜歡,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複,但此刻仍是一年之中最熱的盛夏,她就跟媽媽約定等到了冬天,到了冬天的時候就可以戴上這頂漂漂亮亮的帽子了。

安淑芝說要先試戴一下,陳佳渡佯裝思考了一分鐘,随後很愉快地答應給她試戴五分鐘,戴上之後獲得一緻好評,賀江他們見了都誇她好看,說這個顔色襯得皮膚雪白,她也不由笑了出來。

有天吃完午飯,陳佳渡把漱口水遞給安淑芝,然後自己在一邊撤桌闆,一回頭就發現安淑芝竟然把漱口水全部咽下去了,她腦中空白了兩秒,随後慌了神,确認安淑芝是真的把漱口水喝下去之後便急忙按鈴呼叫護士,好在經過檢查沒出什麼問題。

後來陳佳渡問她為什麼要喝漱口水,安淑芝答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個時候的她已經明顯糊塗了,陳佳渡忍住萬般心酸又問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誰,她回答說知道的。

佳佳、小江、賀珅這幾個人她都記得,一直記得,忘不了的。

陳佳渡讓她跟自己保證下次不要再喝漱口水,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過認真,吓到了安淑芝,她愣了好幾秒,像個犯錯的孩子般垂下了頭,然後忽然起身就要下床,簡直像着了魔,不管陳佳渡說什麼都堅持要去洗手間漱口,一直說自己要是不漱口的話女兒就不喜歡自己了,不來看自己了。可她忘記了手上還在輸營養液,最後弄得一塌糊塗,陳佳渡感到崩潰,但不是責怪安淑芝,而是怨怼自己怎麼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怎麼把一切都搞砸了,好不容易安撫住安淑芝的情緒,又一次叫了護士來。

她讓護工仔細照料安淑芝,自己則走出病房,去洗手台用冷水潑了好幾次臉,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擡頭看見鏡中的自己頭發淩亂,眼眶和鼻頭泛紅,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默默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

去樓下逛了兩圈花壇,遇到形形色色的病人,也接收到了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再回去病房的時候安淑芝已經躺下了,窗簾全部被合實,她卧在床上耷拉着眼皮有些昏昏欲睡。

陳佳渡示意護工離開,然後湊上前小聲在媽媽的耳邊道歉,十分誠懇地,對方那可以看見青色血管的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子輕微轉了轉,随後緩緩搖了搖頭。

沒關系呀我的女兒,你并沒有做錯事,不必道歉。

晚上睡覺的時候安淑芝一直在哼哼唧唧說夢話,粘牙似的含糊,陳佳渡怎麼聽都聽不清,但知道她肯定是被夢魇困住了,嘴上反複就那幾個音節,于是輕聲把她叫醒。

一室昏暗,安淑芝眯着混沌的眼兒朝她看去,說自己剛才又夢見佑民了,那時候兩人剛開始處對象,她還在鎮上最大的紡織廠裡頭上班,說剛下了班走出去啊就看到一個瘦得跟猴似的一男的坐在外邊走廊的欄杆上面,上邊穿着格子襯衫套了件皮夾克,下邊是一條深藍色的牛仔闊腿褲,穿着锃亮的皮靴子,一隻腳蹬着地,一隻腳踩着欄杆裡頭的石柱子,手上握着一把木吉他,裝模作樣地在那邊演奏音樂。

陳佳渡腦補了一下畫面,覺得實在酷得不行,當然要是有一副墨鏡那就更好了,放在現在都可以迷倒一片的程度,但她有一點不解,這怎麼就裝模作樣了?

安淑芝笑說因為他根本不會彈吉他呀,就是看MV裡人家的樣子很酷,特意去借來的,後面還把吉他弄壞了,賠了好多錢呢。

陳佳渡瞬覺啼笑皆非,這确實是印象中陳佑民會幹出來的事,她笑着笑着眼底又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片濡濕。

安淑芝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佳佳,不要怪你爸爸,他是真的很愛很愛……很愛你。”

……

“我知道。”

這個世界上,你們最愛我。

陳佳渡吸了下鼻子,默默擦掉眼淚,她沒有聽出安淑芝話裡的深意,隻是在想要是爸爸在天有靈的話,希望您保佑媽媽,不要那麼快從我身邊把她帶走。

/

離别的那天是這個夏天的尾巴。

一切都井然有序發生着,就像提前排練過那樣,沒有措不及防,沒有兵荒馬亂。

住院樓外吵鬧一夏的蟬絕大部分已經死去,餘下的也已經邁入生命的倒計時,趴在枝頭樹梢無精打采。

一日的溽熱還未消散,昏黃的霞光輕快熱烈地灑進室内,照在光潔的瓷磚面上反射出來有些刺目,有人想去拉窗簾,但安淑芝極輕地擡了一下手指,陳佳渡便知道了她的意思,神情恍惚地走到窗邊,把窗簾又拉開來得大一些,好讓光暈攀上病床上那張即使化了妝也無法遮掩憔悴,長着紫斑的臉龐。

接着她又坐回到安淑芝的床邊,用手一下一下輕撫她的胸口,希望她不要那麼痛。

安淑芝早就虛弱得說不出話,月初她情況稍稍變好的時候她們一起回了一趟家,那時候她還可以下廚,甚至記得女兒之前跟她吐槽的小事,親自做了芝士烤蝦還有刺身拼盤。

陳佳渡知道她不會做這個,是在網上看視頻偷偷學的。

芝士烤蝦很美味,安淑芝不能吃,就在旁邊目不轉睛看着,笑容溫和地叮囑女兒多吃一點。

陳佳渡吃完了一盤蝦,還得到了表揚。

吃完飯她們又一起去散步,路兩側的香樟和女貞枝繁葉茂,水潤墨綠,像浸了油一樣。

陳佳渡的腳步一點兒也輕快不起來,心裡積壓了太多事,她已經喘不過氣,更别提去切身感受周邊的生機盎然。

安淑芝的心境跟她截然不同,她很喜歡這樣的環境,彎腰撿了一片葉子遞到陳佳渡手中,說這是全世界最特别,最獨一無二的一片葉子,送給最獨一無二的人,還給她科普說這兩種樹開出來的花有一股淡淡的迷人的香氣,聞多了好像會醉倒。

陳佳渡捏着葉子一言不發,安淑芝又說其實這裡不如他們以前住過的老房子布滿生氣。

她說自己特别喜歡那種整潔衛生的老小區,遇到煩心事,工作不順意這些的,經常會特意去那些老房子周圍走一走拍一拍,特地去享受那種一個人慢下來的時光,建議陳佳渡也可以這樣去消遣自己的負面情緒。她說她覺得建築就像一個人一樣,從嬰孩時期的基地開始因地制宜地構建自己的全身,矗立起紅磚樓房。它們雖然慢慢地慢慢地在變老、衰敗、褪色,但那種獨一無二的情懷卻一直存在,并且還能夠通過你的鏡頭或者你用來觀察這個世界的眼睛,從而長長久久地保存起來。她喜歡那種獨特的綠色,給老房子增添了很多生機,仿佛重現千禧年伊始所有事物都欣欣向榮的感覺。她覺得一個人隻要那種面對生活積極向上的精神還在,那就永遠年輕,永遠不朽。

她強忍住身體的不适把這一段長篇大論說給女兒聽,以期對方可以振作起來,但很遺憾陳佳渡并沒有記得,那天最後留給她的記憶是忽然咳嗽不止且咳出了褐色液體的媽媽,是她顫抖着手撥打急救電話還在不停安慰她不要着急的媽媽,是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和像雨滴一樣砸下的眼淚,是……

窗外的暖光漸漸冷卻,屋子裡顯得有些冷冰冰的,空調風徐徐吹過,每個人都安靜而肅穆地站立着。

安淑芝無神的眼底溜進了一簇光,漸漸點燃了她的生命,她微微擡眸看了一眼陳佳渡,後者便心意相通地把她抱到懷裡,調整到一個自認為盡可能舒适的角度。

她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進食了,依靠營養液維持生命,現在隻有多重?七十斤還是六十斤?陳佳渡沒有概念,隻知道抱着她去洗漱的時候,已經從原本的費力變到毫不費力,她的大腦一臉空白,表情亦然,隻剩麻木。

安淑芝的眼睛不斷尋覓着,見到那個身影招了招手,其實隻是一個稍微有點起伏的擡手動作罷了,在即将掉下去的下一秒就被牢牢接住,捧在掌心。

她深深地望見賀江的眼底,交代他:“我們佳佳……就交給你了……不要忘記你答應阿姨的話,要……要好好地對我們佳佳……不要讓她受委屈……”

她每說一個字都承受了莫大的苦楚,這短短幾句話,她斷斷續續說了三分鐘,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極其認真,在得到賀江鄭重其事的答複之後她才放心松開手。

陳佳渡已經無力思考他們的約定,餘光中老太太走到角落裡背着人群擦了好幾次眼淚。

接下去每個人都上前走了一遭,安淑芝事無巨細地交代着,沒有一個人露出不耐的神情,每個人都是哀婉而憂傷的。

最後是陳佳渡,安淑芝留給了女兒最後的時間,昨天晚上她們就已經講了很多很多的悄悄話,從慕尼黑聊到海參崴,女兒給她展示了這些年到處旅遊的照片,那是一個全新的五彩缤紛的世界,可以任意翺翔,無拘無束,她看得落下淚來,她小小的茉莉公主啊,上天賜予她的無上珍寶。

此刻她就靜靜躺在女兒的懷抱中,遙想生命最初,她激動地從護士手中接過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小小女孩,落下幸福的眼淚。

不同的是當時的她正和丈夫一起滿懷喜悅地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而現在她的女兒正在親眼見證她的生命消逝。

多麼殘忍,多麼無力。

良久,安淑芝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陳佳渡立即會意低下頭,她的嘴唇貼在女兒的耳邊,氣若遊絲地:“……親親佳寶。”

留下一個柔軟的吻。

一個依依不舍,飽含眷戀的吻。

來自媽媽最深最深的愛。

……

陳佳渡也在她的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還有一滴淚。

“親親媽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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