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江的手指插在她的發絲中,兩人額頭相抵,鼻尖相觸,高聳的鼻梁在中間架成一座彎彎的橋梁,連通彼此,使得陳佳渡清晰地聽見同頻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不安分地鼓動着耳膜,牽引着心魂。
恍惚中,她聽見賀江貼在耳邊用着落寞不甘的語氣傾訴:“要是從始至終都隻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
要是我們不是兄妹就好了,要是我們不在同一個戶口本上就好了,要是陳佑民沒有離世就好了。
那樣我們就隻是一對普普通通的青梅竹馬,一切會不會都變得很容易?
我們會順理成章地得到祝福,畢業後在家人朋友們的見證中步入婚姻的殿堂,以後可能會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們會成為一對很好的父母,可以教他吃飯讀書寫字畫畫彈琴跳舞,教他辨别這世上盡可能多的好的事情和壞的事情,不過有時候也不必将好壞分得如此明晰,因為年紀稍長一些的他/她也可以擁有自己的獨立判斷能力。
倘若沒有孩子的話,那我們會過得更加自由一些,可以在對方提出想法的第一時間去實施,即使是淩晨兩點也可以毫不顧忌地來一場說走就走且沒有目的地的旅行。
隻是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賀江不止一次自私地期望着如果從頭到尾都隻有我們,從我來之前你的人生都是空白,你隻為了等待我而存在,那樣就好了。
他的自私自利,他的嫉恨怨毒,早在過去三年又三年的不圓滿的酸悶苦澀中發酵成型,無法隔絕,再難割舍,這就是他,不敢在陳佳渡面前展現的另一面真實。
可同時他又是一隻被馴化的犬,毫無疑問,身前的這個人掌握着那個他不得不遵從的最高指令,他也曾面對她無助的哭泣,遵照她的想法遠走他鄉,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被愛馴化,剝落鋒利的盔甲利刃,不管天涯海角,時過境遷,最終都會回到她身邊來,被她施舍的一點點的愛情、親情,心甘情願地俘獲。
陳佳渡如何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心口愈發地酸脹,一時啞然,隻好付出行動,将他摟得更緊一些,一邊輕撫他的頭發,一邊将組織好的語言告訴他:“我們本來就是,我從一出生就認識你了,也許你不是見到我的第一個人,但是你已經比除了我父母以外的人都要更早認識我,你知道的,你已經占據了迄今為止,我的一大半人生。”
賀江依舊悶着聲依偎在她懷裡,像一個委屈巴巴的小孩,整個人濕漉漉的,說:“但是我們錯過了六年。”
“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個六年。”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陳佳渡如此說道。
賀江終于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待片刻後擡頭看她時已然收斂起來,但是眼睛還是亮亮的,有點狡黠,有點得意,有點苦盡甘來。
一個籌謀多年的計劃終于得逞。
“一言為定。”
*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上午八點五十分,宿醉的感覺并不好受,哪怕昨天回來之後賀江熬了醒酒湯讓她喝下再睡,此刻也是有些頭暈,雙腿發軟,下床的時候險些摔倒。
室友們剛給她發了微信,通知明天下午的口譯課臨時改到今天十點半上課。
陳佳渡瞬間有了緊迫感,洗漱完簡單撸了個淡妝,補補氣色,下樓前又從衣櫃裡拿了一頂和今天穿搭格格不入的黑色鴨舌帽。
與此同時賀江正坐在一樓餐廳裡,這裡視野很好,無論進門還是下樓都可以看見,果不其然循着樓梯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一眼就看到了一抹窈窕的身形。
四目相對的瞬間,陳佳渡不知為何忽然突然放緩了腳步,腦海中先是冒出疑惑,他怎麼沒有去上班,随後便不受控制地自動滾播起昨天夜裡兩人相處的一幕幕畫面,由于沒有了酒精的緩沖調和,心下跟被火燎了似的躁動難耐,連帶着耳朵也燙了起來。
賀江倒沒有她這樣多的想法,隻是覺得她今天看起來特别素淨優雅,一條麻花辮柔順地垂在左耳側,穿着一身嫩綠色的修身雪紡連衣裙,腳上蹬着一雙啞藍色的小牛皮涼鞋,簡簡單單的搭配,總是可以被她穿出精緻時髦的感覺。
他沖幾乎是呆愣在原地的陳佳渡招了招手,說:“過來吃早飯。”
陳佳渡心下微動,這才挪動腳步,不過不是朝着賀江那邊去,而是向着玄關。
經曆過昨晚後她現下實在有些不大好意思面對賀江,支支吾吾地說:“嗯,我上午還有課……”
賀江不為所動,看了眼手表,淡然自若道:“現在還不到九點二十,我看過你的課表,最早的三四節課在十點十五分,但今天上午你本來是應該沒有課的,所以如果是調課的話應該再延遲個十到二十分鐘的樣子,姑且就算延遲十分鐘,那麼吃完早飯我應該還有比較充裕的時間送你過去。”
陳佳渡被對方無懈可擊的說辭堵得說不出一句話,隻好了轉下腳尖,心不甘情不願地朝着餐廳走去。
賀江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起身去廚房把熱着的砂鍋粉絲還有一隻小碗端上餐桌放在陳佳渡的面前。
掀開鍋蓋的一瞬間香氣撲鼻,熟悉的氣味萦繞在陳佳渡鼻尖,她怔怔地看着鍋裡煮得軟爛的粉絲還有各種配菜,半個的豆腐泡飄在上面,切片的年糕,鮮嫩的小白菜,湯還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擡頭看向坐在對面的賀江,說:“這是老方砂鍋嗎?他們家好像是不送外賣的,你是早上出去買的嗎?”
賀江點點頭,沒做其他說明,隻是讓她趁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