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江甫一進屋便在經不起波瀾的池塘中砸下一顆石子,引得衆人幹盯着他,紛紛揣測其身份,看他提了一打禮品,以為他是哪家久不來往的遠親的小孩,提前來拜年了。
陳佑茹進廚房倒茶時順嘴提了兩句,老太太說要出去看看是誰家的孩子,安淑芝也跟在後邊出去了,隻是一瞧見來人便立即怔愣在了原地。
“江江,你怎麼來了?”
賀江同她們拜了個早年,一模一樣的說辭又搬了出來,隻不過順路不順路已不再重要。老太太别提多開心,聽着笑開了花,忙招呼他到沙發上坐着。
老太太算是看着賀江長大的,安淑芝生完小孩坐月子那段時間老太太從鄉下搬過去特意照顧她。筒子樓雖大,但賀江天天往他們那裡跑,一來二去想不熟都難。他十六歲辦成人禮,賀珅一個大老爺們根本不懂這套流程,後來也是老太太幫着操持才搞定。
因此可以說兩人雖沒有祖孫緣,卻勝似親人。
老太太握着他一隻手,不吝表達慈愛之情,重重拍了兩下,問:“什麼時候回來的啊?也不打聲招呼。”
賀江說:“前不久,想着要親自登門拜訪,就沒有提前告訴您。”
“你這是要給我這個老婆子驚喜啊!”老太太笑得臉上的溝壑擠在一塊,都快看不見眼睛。她問:“那這回準備待多久再出去啊?”
賀江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老太太就沒再問。
到老太太吃藥的時間,她離開後賀江說了不少漂亮話,面子裡子都熨帖,不動聲色地将在場上至五十下至兩歲的一幹人全部涵蓋,哄得女人們心花怒放,歡聲笑語一度蓋過牌桌那邊的風光。
陳佳渡偏坐一隅安靜刷着手機,趁男人們那邊找人替位子的時候她給賀江發了條消息,随即起身去找半天不見的豆佶。
【口才不錯。】
賀江看到這四個字彎了下唇,回複:【人在屋檐下。】
那邊瞟了一眼信息,沒功夫回。
陳佳渡心裡有苦說不出,隻知道一個不留神下午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她歎了口氣,兩隻手連拖帶拽把神似煤炭球的豆佶從洞裡扒拉出來。
安淑芝回廚房端中藥正看到這一幕,訝異:“呀,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了?”
“鑽炕了,我帶它回房間洗個澡。”陳佳渡邊說邊用圍裙把豆佶整個包起來,擡腿就要往外走。
“好。欸,别忘了自己也洗掉,把新衣服換上,我放在衣櫃裡了,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知道的。”
她回屋先把豆佶洗幹淨,用吹風機吹幹後放在榻榻米上,确認了門窗和陽台門都是關着的,然後扔了一根逗貓棒讓它自己玩。
身上因為剛才給它洗澡沾了不少水,濕答答的很不舒服。陳佳渡急着洗澡,剛翻出準備好的内衣褲擺在床上就聽到敲門聲。
“進!”她沒回頭又去翻睡衣,餘光忽而瞥見來者,這才拿正眼看去,嘴上說:“你怎麼來了?”實則把内衣褲悄悄塞進被窩。
賀江注意到她的舉動,自覺别開眼,上前遞給她一隻厚厚的紅包。
“壓歲錢。”
陳佳渡不用猜都知道是八千塊,打開一看,摞得整整齊齊一沓,像塊小黑闆擦。上面還印着今年的生肖,嶄新的油墨味,不大好聞,但沒人不喜歡。
這麼些年國民經濟水平飛速發展,唯有賀江的紅包沒有乘坐上新時代的遊輪。
真是遺憾。
陳佳渡把紅包塞到枕頭下面,順嘴開了句玩笑話:“我以為你會直接包給我一張黑卡,然後霸氣地說随便你刷。”
賀江笑了下,“嗯,盜刷他人信用卡,想法不錯。”
陳佳渡癟癟嘴,真是好沒意思的人。
賀江玩味地看着她,問:“沒有什麼感謝的話嗎?”
“啊。”她呆了一下,想起來了。
之前賀江人在國外,每回收到他的微信紅包陳佳渡都會發一連串夾雜顔文字和各種表情符号,以及中二到不能再中二的感謝發言,備忘錄至今還存着不少新貨,熟到信口拈來的程度。
“呀,這是誰的童話書沒合好,讓大方的王子跑出來了?祝大哥新的一年多賺錢、少生氣,出門就開法拉利!!!”
陳佳渡飛快說完,趁他沒反應過來,拿上衣服一個箭步就沖進洗手間了。
有必要這麼着急嗎?
賀江無奈扭頭,跟豆佶大眼對小眼。
陳佳渡照着鏡子摸摸臉頰,不出所料發燙發紅,心想這些話當面說出口果然是難以啟齒。
她磨磨蹭蹭洗了接近四十分鐘,發現沒帶幹發帽進去,隻好拿皮筋把剛洗好的頭發随便紮起來就出去了。
打眼注意到在陪豆佶玩耍的賀江,一人一貓和諧得很,但有些礙眼。
陳佳渡坐到化妝鏡前把頭發散下來,拿了塊幹毛巾揉搓,透過鏡子看着他們。
明知故問,“你沒走?”
“樓下太吵了。”他給出回答。
兩人的目光在明亮的鏡子中相撞,陳佳渡也不清楚自己試圖從對方沒有裂縫的表情中窺探到什麼,嘗試無果後選擇戳破他拙劣的借口。
“那你大可以回自己家。”
又是一陣難熬的緘默,陳佳渡不動聲色把頭發撩到另一邊,徹底回避某人灼熱的目光。
“嘶——”
毛巾的線頭和頭發勾進指甲的缺口,她沒注意扯了一下,本來因為下午剝過毛豆就不舒服的指甲徹底罷工,竟然斷了半截。
她看不清還想繼續扯,一隻溫涼的手忽然從後面伸過來圈住她的手腕,陰影瞬間向她傾瀉。
“别扯,流血了。”他沉聲道。
賀江把纏在一起的頭發絲解開,用紙巾把她手指包住,讓她幹舉着。
好在他出門沒一會就回來了,手上還提着一個小小的醫藥箱。
剝開紙巾,鮮血泊泊,指甲剛好斷在三分之一處,染紅了整個甲床。
陳佳渡沒看到前還感覺沒怎麼樣,結果現在看到了,剛才的隐隐作疼一下子放大無數倍,緊蹙眉頭,難耐地咬着下唇。
“有點疼,忍一下。”
賀江捏住她的手指拖在掌心,夾了一塊吸飽碘酒的紗布小心翼翼塗在傷口處,換了兩次後用醫用膠帶固定,防止跑動摩擦傷口造成二次傷害。
她本來就怕疼,眼角不自覺浸出兩三滴淚水,賀江一擡頭就注意到懸在烏密睫毛上的晶瑩剔透,将落未滴,于是抽過紙巾替她擦掉。
“愛哭鬼。”他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