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任務足夠三人跑個兩三日的,有派去的“監工”在,尚澤世不信三人敢偷跑。
安排好京城三少之後,尚澤世換上先前在路上置辦的衣裙,和栾懿、具臻等人帶着送給村民的東西,乘車去往了銅村。
銅村是個依山傍水的小村子,論景色是不錯的,論農田就遜色許多了。由于平地太少,土壤肥力不足,銅村人向來不以事農為生,而靠開采礦石為業。
十戶人家裡有九戶出礦工,剩下的一戶也是做和開采礦石相關的營生。
具臻所說的那兩家拒收朝廷補償的村民,一家姓田,另一家姓雷。
田家老媪田冬的獨子死于冤案中,留下老人家和收養的小女兒田小桃相依為命。
雷家則是一對父子死于冤案中,留下小兒子雷飛和女主人呂桦兩個人過活。
兩家人住得也近,出門不須百步就能到對方家裡串門。
又乘馬車、又走山路地趕了兩個時辰後,尚澤世一行人終于抵達目的地。
這會兒已近日中,一路上好幾戶人家都飄起了炊煙。
尚澤世今日的主要目的是拜訪田家和雷家,說服兩家人接受朝廷的補償。
在具臻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了雷家門前。
具臻親自上前敲門,同時朝裡頭大聲喊道:“呂大姐,我是具臻。”
不一會兒,裡頭傳來一個冷冷的中年婦人的聲音。
“太守大人,你回去吧,不必再勸我們母子了。”
遭拒之後,具臻趕緊再對裡頭道:“呂大娘,今天不止我,還有從京城遠道而來的兩位欽差大人,他們是代表朝廷特意來看望你們的!”
普通老百姓,即便和具臻的關系再好,聽到有欽差過來,肯定早就忙不疊地來開門了。
然而,呂桦的回複絲毫沒有因為“欽差”顯現出半分懼意。
“欽差又怎樣?!說了不要補償就是不要補償,還要我們再說幾遍!?你們要麼拿着尚思喆的腦袋來,要麼把我們母子倆的腦袋拿去!其他說什麼都是廢話!”
昨夜聽具臻介紹性子火辣的呂桦時,尚澤世和栾懿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今日的拜訪不會那麼順利。
因此,兩個人聽呂桦罵完之後,都是一副唏噓感懷的神情,而小房子就氣壞了。
在小房子眼中,呂桦此人妥妥是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惡民,竟然對郡太守和欽差出言不遜,不是活膩了也是活膩了。
可是,主子都沒有生氣的表現,身為奴才,小房子也隻好忍着怒意。
具臻被呂桦的一番言論噎得語塞。栾懿見狀,本想代替他上前喊話,但被尚澤世擡手攔住。
接着,尚澤世走到具臻旁邊,微微仰頭,提高音量回應呂桦道:
“呂大娘,我等今日登門拜訪不為其他,真的是想來告訴你們,接受朝廷的補償并不意味着出賣故去的親人,朝廷補償你們也不是為了給罪犯開脫……”
話還沒說完,門内忽然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衆人皆以為雷家人想通了,過來是為開門,于是趕緊整理表情,準備見人。
不料,大門猛地被打開一半後,一盆臭氣熏天的髒水劈頭蓋臉地潑了出來。
離門最近的具臻反應過來,想擋在尚澤世的身前,但早有人趕在他之前護住了尚澤世。
此人自然是鐘顯,扮作衙役的鐘顯一直守在尚澤世的周圍。髒水潑過來之際,鐘顯用衣袖加内功,替尚澤世擋掉了大部分。
但其他人就“難逃一劫”了。髒水來得實在突然,量又多,不僅具臻被潑了個正着,栾懿、小房子以及站得靠前的幾個随行人員也都或多或少地遭殃了。
衆人把糊在臉上的髒水一抹,正準備發飙找雷家人算賬的時候,大門居然“咣”的一聲關上了。
面對如此嚣張的雷家人,莫說小房子已經氣得面目猙獰,就連同情雷家人的栾懿也忍不住發火了。
“這雷家人還有沒有把王法放在眼裡!如此得寸進尺,溫國怎會有此等狂悖蠻橫的刁民!”
“就是啊陛……”
小房子想附和栾懿來着,結果差點說漏嘴,幸好反應及時,把話咽了回去。
大概是髒水裡摻了尿的緣故,一股騷臭味迅速在衆人之間蔓延開來。衆人很自覺地往後撤,生怕熏到尚澤世。
尚澤世看着衆人被髒水澆濕的不堪模樣,心裡在冒火的同時,更多的是一份難以自抑的悲傷在像寒冰一樣融化,以至于她想氣都氣不起來。
最後,尚澤世對等着她發話的衆人,隻道了句:“都回去梳洗吧,雷家的事情以後再說。”
衆人聞言,皆沉默不語,隻管低頭讓尚澤世先行。尚澤世剛邁一步,卻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于是,她轉身回頭,望見離雷家不足百步之遙的田家門前站着一個綠衫男子,正向門内拱手拜别。
綠衫男子無論是身形還是側臉輪廓,都和尚澤世記憶中的那人一模一樣。
許是察覺到有目光在注視自己,綠衫男子拜别過後,也轉過身看向了這邊。
兩方目光交彙的一瞬間,綠衫男子的表情一瞬由驚訝轉為欣喜,靥輔承權的笑容霎時點亮了雙眸中的脈脈情意。
笑得如此好看又純情的男子,不是那個名字裡帶“情”的靖州第一美男,又能是何人呢?
那日夕陽西下,隔着門洞甬道不曾見到臨别前最後一面的兩個人,今日在這個遠離京城、遠離繁華的小村子,不經意地補上了當時本可以做到卻沒能做到的互望。
在确定就是尤意情本人的那一刻,尚澤世心底的驚訝隻來得及冒頭,就被鋪天蓋地襲來的回憶所席卷。
明明兩個人隻隔了一個多月沒見而已,此生再見到尤意情之後的記憶卻像被困了億萬年的猛獸,狠狠地控訴着尚澤世的内心。
初進宮那日的堅定陳情、沐月亭中的不歡而散、醉月迷花樓之夜的撐傘靠近、長福宮前的罰跪背誦、百獸園外的梯上回眸、回宮馬車裡的拉勾允諾、暖香閣内的對坐共飲、審訊遇刺時的飛身相護、受傷後的坦誠相對……
無數回憶的細節帶着當時的感受直沒尚澤世的心頭,任她如何掙紮呐喊,皆不如一句最簡單的實話來得有效。
“尤意情,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