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懿的話出乎了尚澤世的意料。尚澤世原以為,郁涵見識過她情緒失控的樣子,就會設法盡量避免她和尚思喆的直接接觸。
現在來看,郁涵顯然有她自己的想法。
知道尚澤世疑惑不解,栾懿立馬就解釋說:“郁相的原話,陛下從國寺出來之後,心态不會再那麼浮躁,是可以勝任主審官的。”
“浮躁”一詞,但凡換成鐘顯,是絕不敢這麼對尚澤世說的。
然而,鐘顯不知道的是,尚澤世非但沒有因為被郁涵這麼說而動怒,還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在此之前,尚澤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詞來總結自己近來幾日的狀态。
經郁涵之口,尚澤世才終于明白,盼着大鬧端郡王壽宴之日快點到來的自己,在端郡王府當衆咆哮的自己,與太後頂嘴的自己,對尤意情的話不屑一顧的自己,無一不是浮躁的。
浮躁之時,不覺疲累;浮躁過後,身心俱疲。
尚澤世感慨自己此刻才懂得這個道理,又打從心底佩服郁涵,明明還不知道國寺發生的事,卻能料到她的心境現已趨于平靜。
盡管還是無法完全理解太後的用心,從國寺出來之後,尚澤世确實開始冷靜了,這是她不能否認的事實。
“行吧,到時候如果寡人還是忍不住摔東西發火,你們可得提醒寡人,别耽誤審問的進度。”
尚澤世的話音剛落,鐘顯見縫插針地提議:
“陛下,以防刑部也有細作,萬一他們趁機對人犯下手,刑部的人未必能及時反應過來,還是盡快将人犯收押至宗正院,由微臣的手下加以看護更為安全。”
不得不說,鐘顯的建議于尚澤世而言來得很及時。
以闵親王的權勢,安排自己的人進刑部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一旦人犯被滅口,出銅縣的冤案就成了一樁死案,再想知道闵親王與冤案究竟有何關系就難了。
“鐘卿說得對。既是這樣,要辛苦栾卿跑一趟了,你去刑部傳寡人的口谕,即刻把人犯押送至宗正院分開關押,另外,對刑部的人再重申一遍,務必要讓邝義和羅良才活着進京。”
話說到這,尚澤世突然意識到:刑部有無奸細仍未可知,而聖安宮存在奸細毋庸置疑,尤意情不再是奸細的目标,但尚思喆大有可能是。
略思索了一下,尚澤世改對鐘顯吩咐道:
“正好明日休沐,寡人一早便要在聖安宮的正殿開審。屆時,隻要細作敢對人犯出手,你們暗衛處就能當場抓獲了。”
一涉及到尚澤世的人身安全問題,鐘顯頭一個不同意,當即跪了下去。
“陛下此舉會将您自己也置于險境中,微臣以為很是不妥。”
尚澤世心意已決,不容置否,隻是念在鐘顯也是為她着想的份上,便開導了幾句。
“這段時日聖安宮一直太平無事,細作卧底了這麼久,真有意行刺的話,你們暗衛處的人早出動了。再者,細作有何理由非要挑寡人審問之時行刺寡人呢?”
見鐘顯還是不情願的樣子,栾懿也來勸說:
“明日,聖安宮既有暗衛又有侍衛保護陛下,鐘大人可不必如此憂心。而且,從長遠考慮,早些抓住細作才能保聖躬無虞。這點,想必鐘大人比他人都更在乎。”
栾懿的最後一句話,口氣實在在像郁涵,以緻于尚澤世感覺郁涵此時也在場一樣。
每次郁涵用這種話勸尚澤世的時候,尚澤世總是毫無反駁之力。如今,栾懿以相同的話術對付鐘顯,效果照樣立竿見影。
隻見鐘顯的眼皮耷拉了下去,明擺着是勸好了,而後果然恭順地應了句:“微臣明白了。”
栾懿和鐘顯各自去做事之後,坐在自得齋裡的尚澤世仍在原地為一件事犯愁。
這件事,她本想同郁涵商量,礙于私心,終究沒召郁涵進宮。
說來,其實不是非常複雜難辦的一件事,隻是因為牽扯到闵親王,尚澤世才搖擺不定。
自尚思喆落馬以來,原是局外人的闵親王成了衆矢之的。圍繞在他身上的疑點和争論太多,作為皇帝和侄女的尚澤世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明早就要開審,不出意外的話,闵親王是忠是奸到那時自然見分曉。在這真相即将被揭曉的前夕,尚澤世卻偏偏起了私心,決定幫一把嫌疑在身的闵親王。
她想借個什麼由頭召闵親王進宮說話,再借機試探。
如果闵親王真的有罪,這次召見就是擺在他面前的一次懸崖勒馬的機會。
夜談之後,闵親王若能及時醒悟、主動認罪,待尚澤世對外宣布案情時,場面不至于太難看,更重要的是二人之間的關系不會惡化到無法修補的程度。
如果闵親王真的無辜,這次召見頂多就是一次閑聊,不會給二人之間的關系帶去多大的打擊。
然而,計劃是一回事,執行又是另一回事。
一想到要抱着試探之心去和闵親王面對面地說話,尚澤世就覺得心裡難受。
可要是不趁着今晚召見闵親王,等到明日一切見分曉之後就晚了。
“不行,還是得召舅舅進宮。”
下定決心以後,尚澤世正準備起身離座,小房子進來問:
“陛下,該用晚膳了。奴才自作主張問了小藍子,小藍子說尤召侍仍未用膳,陛下要和尤召侍一起用膳嗎?”
這一問,讓尚澤世忽然靈機一動。
“何不讓尤意情去問?
“他既算半個案件親曆者,又給闵親王寫過匿名告密信,現在還是侍男。
“由他替我出面,完全說得過去啊!”
小房子不知道尚澤世正在飛速地思考,見尚澤世默不作聲,還以為主子是太累了不想動彈,于是決定過會兒再來問。
他正要走時,結束思考的尚澤世發話:“你附耳過來,寡人有要事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