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着紫京直上一千多裡,穿過川流不息的阿爾河,看見一望無際的綠色,這便已經是踏入了北疆的土地。
人們都說北疆苦寒,卻不想越是寒冷苦寂之地春日到來的萬物複蘇才顯得越發可貴。遙遙望去能看到有些山頂還是白茫茫的一片,冰雪溶盡後的千萬條水流彙聚成阿爾河,這是北疆人的母親河,在這片土地出現人迹時便一直滋養着他們長大。
在北疆的草場上你的頭頂是數不清繞着天空翺翔的鷹,眼底是馳騁的烈馬與牧民放養的牛羊。
文末未在此地出生長大。
顧亦安自小沒怎麼出過紫京,文末未也甚少出過北疆,可要論見識紫京養尊處優的皇儲比不得糙養長大的北疆世子。
顧亦安生性淡泊,文末未生性潇灑自由,是個誰人都拘不住的主,這樣的個性隻能在北疆養出來。
蔚藍的天空,盤旋的鷹,北境的鷹不畏人卻也很少近人,城池附近鮮少見到它們的蹤迹,北疆人将鷹視作祥瑞,即便在城中碰見也會視而不見以免打擾。
一隻鷹飛到城池周邊繞了幾圈後,繼而飛往城中一宅子當中,在這家的一顆樹下駐足,樹枝不堪重負往下壓了壓。
樹前不遠是一位男子,他身後擺放這兩個箱子,嚴嚴實實不知放得是何物。
不久屋内便出來個人,看模樣打扮約莫是個丫鬟,“公子還是把這些東西拿回去吧,夫人不會收的。”
洛錦皈來之前便已清楚這一趟是務無功而返,不再多言似要離去。
然而丫鬟又攔下了他,“夫人說您若不急她想見您一面。”
出乎意料的結果,洛錦皈想不出來這位義母同他有什麼話好說,可話已放在這了,不見也不是一回事。
“勞煩帶路。”
洛錦皈對這位義母更多的感受是敬佩,他在軍中有所耳聞楚湘靈當年的事迹,至今都被贊譽為“當世花木蘭”
都說北疆王妃是北疆王英雄救美從沙盜手裡救出來的,可是卻沒多少人知道,當初士兵們将沙盜們一一降服用繩索捆住,去解束縛俘虜的繩子時,輪到楚湘靈一眨眼她便抽出身邊士兵的刀一下便已經砍下了三個沙盜的頭。
等有人反應過來,想到的不是去阻止她,而是帶這沙盜遠離她。
烈陽下被折磨沒個人樣的女人衣不蔽體,她的嘴唇幹裂,手上的刀血液緩緩的往下流,身上也滿是血漬,她全然不在意。
女人的臂膀那樣瘦弱很難想象她不久前取了好幾個沙盜的項上人頭。
女人掃了一圈周圍的人,一眼被認出了馬上審視自己的男人大約是這一幫人的首領,她不會他們的語言用西域語對着北疆王說了一句話。
她的目光是如此堅毅。
沒有人聽懂她在說什麼,直到從隊伍後方找出個聽得懂西域語,衆人才知曉他說的是:
“我給你當下屬,你給我銀子。”
太過直白,饒是北疆王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女子,他輕眯眼眸,沒有說話卻把女人帶了回去。
洛錦皈見到這位義母時她是慵懶地靠在榻上的,西域民風開放,還在文名軒身邊時楚湘靈知道入鄉随俗即便不舒服也還是換上了大佑的服飾,如今離開了也沒必要循規蹈矩了怎麼活得舒服怎麼來。
洛錦皈早已習慣,躬身行禮:“義母。”
楚湘靈看着他,扇動了兩下手邊的扇子,“還是叫幹媽好,叫什麼義母怪惡心的。”
洛錦皈:“……”
楚湘靈操着一口帶着西域口音的大佑話。
洛錦皈明白楚湘靈并不是針對他,隻是不喜歡義父罷了。
她拍拍身側的席塌,示意洛錦皈坐。
洛錦皈沒動。
楚湘靈也不慣着他,移開眼:“不願意坐那就站着吧。”
随後她便不說話了,獨自将洛錦皈晾在那,明明是自個将人喊進屋裡來的,這會又當人不存在了。
“……幹媽。”
過了許久,洛錦皈隐忍開口。
“怎麼還在這啊?”她睜開眼不緊不慢的說。
洛錦皈看出她是故意的了,但沒辦法。
“哦,哦,對是找你有事來着。”楚湘靈坐正,将腿盤起來。
她笑吟吟看着他,這并不是什麼好的預兆,洛錦皈被盯得有些發毛。
“這麼久不見,又俊了不少哈。”
這莫非是什麼先禮後兵的戰術?
随後他又聽見楚湘靈說:“錦皈啊,你說幹兒子是不是也是兒子啊?”
洛錦皈一頭霧水。
“我牌運不好,聽說兒子娶媳婦能沖喜,我說了好久文昭了,現在不怎麼指望他了,你如今許配人家了嗎?”
洛錦皈:“……”
他收回方才對楚湘靈敬佩的話。
楚湘靈似乎不覺得許配用在一個男子的身上不合适,她也懶得在乎這麼多。
要是被文末未知曉了,自己原來被這樣逼婚是因為他娘聽了牌友的幾句蛐蛐,他真的會買通他娘府裡的丫鬟,讓她們接着去收買同楚湘靈玩牌九的别家夫人,囑咐她們哄好楚湘靈讓他娘少在他的事上操心,如此文末未便能多了些清靜。
這本就是牌桌上打趣的話,同楚湘靈玩牌九的别家夫人也沒想到她會放在心上,更何況這根本就不關牌運的事,是楚湘靈她自個的牌技差,瘾還大。
好在她還有文末未這個兒子可以敗一敗。
“怎麼不說話,大佑不是有句老話叫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她擡眸一笑,似有些疑惑:“難道是我記錯了?”
“沒錯,是有這句話。”洛錦皈平靜開口。
他還補充了,回了方才楚湘靈問他的話:“幹兒子自然也是兒子,軍中事務繁忙未曾婚配。”
“你認為那句話對嗎?”
她指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難猜到楚湘靈想幹什麼了,洛錦皈對婚姻想來沒有什麼太多看法,他以為他的親事會由文名軒來決定,沒想到是會由楚湘靈。
如若今天楚湘靈真的給他定下一門婚事,文名軒也坐視不理的話,那他從未想象過将要陪伴他一生的人就會這般莫名其妙地被定下了。
他的眼中生不出半點波瀾來,似乎楚湘靈風輕雲淡談所訴說的并不是他的人生大事。
算了吧,這樣也挺好。
洛錦皈突然這樣想,他沒想過拒絕,卻又在想算了吧。
“自然是……”
“砰!”
楚湘靈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拿起桌上的白瓷杯往他腳下摔去,力度不輕,碎片像水滴般炸開四散開來。
洛錦皈依舊沒後退半步,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那樣站在原地。
他弄不懂楚湘靈為什麼這麼做,卻仍要說:“幹媽息怒。”
楚湘靈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動怒的樣子,如若她沒有說接下來的這一番話,方才的杯子就好像隻是她不小心打碎了,無關其他。
“那你再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對不對?”
洛錦皈竟有些後悔踏入了這個門。
他不知如何作答,就而默不作聲。
可這一次楚湘靈并未逼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