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心道:他自己其實都忘記了,不過……真的有人替他記着。
哥哥,兄長,顧亦安在自己面前說自己扮的角色是他的書童,卻先别人聲稱自己是他的弟弟嗎?
“哥哥。”許安呢喃了一句,暖意别從心口蔓延到全身。
衆人圍在許安身邊,你一句我一句熱鬧得不行。
容止和顧亦安在一旁看着,“你這會兒上去抱一下他,他估計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生辰了。”容止又瞎出主意。
“不需要。”
顧亦安了當。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需要抱,還是不需要許安一直記着。
容止此時又感慨道:“許安這孩子雖然不怎麼機靈,卻意外招人疼、招人喜歡。”
風起,燈火搖曳,當落葉同風經過顧亦安身旁時,他輕輕點了頭。
“你還想說什麼?”顧亦安道。
容止露出一個淺笑,還是那麼聰明,他極快地說起:“羨慕嗎?”
風聲和人聲交雜在一起,顧亦安突然就聽不清了,“什麼?”
“我說……”不知哪裡來的一陣香味讓容止将話止住,“靈康酒?不太對,怎麼還混着一股子腥味?”
顧亦安無言,隻是不經意将目光移向一處角落。
那地方正好是膳房。
容止不可思議,“你拿靈康酒來做菜?”
顧亦安神色如故,并不知曉這有何不對。
容止氣得不輕,可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話來,再過了一會才咬牙切齒道:“敗家子。”
随即容止便轉身走開了,像要将顧亦安留在那好好反省反省。
顧亦安:“……”
大家夥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陪着許安過着他的生辰,絲毫沒有發現院子裡少了一個說不重要也重要的人,宅子的主人——“宋十”
文末未知道此時他再不出現未免真的有些不合适了。
蓮蓮似是瞧見了顧亦安獨自一個人站在一旁有幾分孤寂,懂事地跑過去蹭蹭他的衣擺。
顧亦安默默躲着他,那貓兒通了靈性,顧亦安走到那它便跟到那,衣擺被貓兒勾出細線也沾了不少的貓毛。
他無奈想要喚人,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它貌似很喜歡許公子。”
音落,蓮蓮就被人抱入懷中。
來人正是一日未見的文末未。
他對上顧亦安那雙星眸,不知真假道:“說錯了,公子這樣的妙人誰不喜歡呢?”
顧亦安面無表情,按平常道面前這人誇贊他,他應道謝,但此時顧亦安卻不想那麼知禮。
文末未演獨角戲也不覺難堪,将自己的話說下去:“回來晚了,這一場喜事既沒出心也沒出力,有失地主之誼。”
“時間倉促,但禮輕情重,勞煩代他收下。”他拿出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遞給顧亦安。
材質是上好的梨花木,然而要從外觀看去根本看不出來裡邊是何等稀罕物,顧亦安也并不好奇。
顧亦安沒動,他知曉這人同許安還聊得上幾句話,故沒有拒絕,而是道:“既是送禮,應當當着面贈送才顯情重。”
文末未收回了手,不再言語。
文末未野性收得是真的好,在别處是徒手擰斷别人脖頸的狠角,不知禮教為何物,嘴上更是沒有把門,除了嫖吃喝嫖賭沒一個不沾,若不是生在北疆王府怕連坑蒙拐騙偷也會一個不落,活脫脫的一個粗蠻北疆兒郎。
在這他便要将他那些所謂的爛脾氣,臭習慣全都給藏好來,有模有樣作他的戲。
文末未暗暗诽腹這人是個難相處的,日後要真是他主子想來也極難伺候。
文末未同顧亦安并排站着,廟會那會和遊湖那次他便發現了,這小皇儲呀,同他比起來是要矮上半個頭的,骨架纖細,身段也出挑,模樣更是水嫩。
文末未見過别的從紫京來的人,模樣不長顧亦安這樣,簡直沒法比,皇宮裡的人從小給他吃的什麼,讓他出落成這樣一個好模樣?
文末未如是想。
他轉了轉手腕上的镯,無意間打量的眼神愈發肆無忌憚,最後竟藏都不藏。
是個人都不會喜歡被人這樣看着,顧亦安忍無可忍:“看夠了嗎?”
文末未毫無被人抓包的心虛,對顧亦安淡淡一笑。
“兩位公子怎麼擱着站着呢?”迎面迎來兩個略微年長的女人。
文末未先答:“這處要涼快一些。”
兩女人相視,沒遮掩地了當道:“公子們可否婚配?”
顧亦安頓時了然,許安出外邊玩回來時會同他說說外邊的趣事和瑣碎事,顧亦安通常都是在幹這自己的事,時而聽得進去時而聽不進去,他對她們有些印象。
住在他們西南面的人家,幹的營生是替未婚的男男女女牽線,許安年紀小不是談這個的時候,他自個也做不了主,但也沒少被這二位追着問家中有沒有什麼未婚的兄長姐姊。
這不今日機會便來了,在她們眼中顧亦安先是生得一副好容貌,知禮,一看也知曉讀過不少的書,家中必定也非富即貴,這樣好的少年郎,她們可是打着燈籠也難找得很啊!
顧亦安顯然不想應對她們,清,隐瞧見顧亦安這處聚了不少的人,覺得有幾分不對勁,便朝顧亦安走了過來。
還在為靈康酒憤憤不平的容止,睹見他們以為要商量什麼要事也走來過去。
待他們恰好走到能聽清楚顧亦安他們之間的談話的距離時,方才還一副有難言之語模樣的文末未倏地語出驚人:“實不相瞞,其實小時家中人為我算過一卦,說我命裡帶煞……克妻。”
衆人:“……”
他們都是無意聽見人家私事的,這還要不要過去啊,腳步皆是遲疑了起來。
這并未文末未第一次在給他張羅婚事的媒婆面前扯謊,但以克妻為由着實是第一次。緣由無他,文末未即便膽大破天了也依舊不敢當着他娘的面,同媒人說出那麼瞎話來。
文末未這般年紀的男子北疆,先不談孩子生了幾個,起碼要有個通房丫頭知曉事了才算話,然而這人别說丫頭了,府邸池子的鯉魚都找不到一條雌的。
文末未覺得成親成家固然很好,隻不過……這與他并不相配,他于十來歲的年紀便已上陣殺敵,戰争難免死傷,他替人收過很多次屍,那感覺即使文末未再經曆過十萬次,他還是不能從容面對。
他無法看淡生死。
一眼望去隻看得到硝煙和屍體,鋪天蓋地的屍臭味與血腥味氣味令人作嘔。無數女人稚童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家無法再得到圓滿了。
太沉重了,這樣的感情太沉重,文末未即負擔不起也給不出去。
更何況多了牽挂,顧慮的事便多了,太受限他不喜。
顧亦安不知這人話裡有幾分真幾分假,他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們過來,容止他們才過來站在顧亦安身邊。
氣氛很是尴尬,沒人開口更沒有人知道要說什麼好。
顧亦安倒是無所謂,一是因他覺這話半數有假,二是因他不覺克妻,命中帶煞有何丢人,一味愚昧的信命才丢人。
文末未一如,他臉皮厚的可以拿去當南牆。
衆人的目光皆不敢往文末未都身上放,怕傷及他的自尊心,不肯去多想人家即說了出來,自然不會在意太多。
不知過了多久,文末未再次開口:“不曾問過許公子的歲數,生辰是在什麼時候,這樣我也好早有準備,不會弄得像今日這般手忙腳亂。”
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
“無需。”
顧亦安不願領他的情,更無需。
文末未還是平生第一次遇到這般臉色對他的人,既沒有阿語奉承也沒有惡語相向的看不起,隻是極其淡漠的疏離,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一絲嫌棄。
不是什麼大問題,文末未偏偏就忍不得這種,他向來不是會忍氣吞聲的主,但……他确實也不能夠去生拉硬拽這人的頭發,逼他正視自己。
不得不承認,這人他還真就惹不起了。
惹不起歸惹不起,膈應膈應也讓文末未心裡暢快不少。
日後在提上日程吧,如今還是該好好想想正事。
……
酒過三巡,大家夥都各自玩累了,明日衆人還有事要做,便一一同許安道别,逐個散去。
許安臉上紅彤彤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喝了酒。确實喝了一些但不多,教訓有過一回便以足夠。
送别最後一位客人時,那人好奇地問了問許安:“你同你兄長是親生的嗎?”
這問題或許是有些失禮,但許安能夠理解他好奇心的那股子勁。有這樣的疑問并不奇怪,因為他與顧亦安實在不像是親兄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無論是相貌也好,氣度也罷,他們都相距甚遠。
許安自是不敢同顧亦安是親兄弟,連連搖頭否認。
那人明白了,“那便是同父異母了是吧?”
高門大戶三妻四妾不是什麼稀罕事。
許安吓得酒都醒了幾分,頭搖得很歡了。
“那……是同母異父了?”
許安想了想,依舊不敢應聲。
那人當做許安默認了,否則這兩者皆不是的話,沒有人會為了堂弟費心到這個地步吧,反正他是沒有見到過的。
他想了想說:“真羨慕你有這麼一位對你那麼好的哥哥。”
許安腰都直了起來,故作謙虛:“還好吧,一般好。”
其實心裡得意得不行,樂得沒邊。
那人不再多說什麼,徑直離開了。
許安想去同顧亦安道謝再回房歇息,因着一群人圍在他身邊他還沒同顧亦安說聲謝謝。
于是許安一回頭就看到了顧亦安,剛想要開口顧亦安便道:“累了,就不用說出那麼多話來。”
許安明白了。
然後看着顧亦安拿出了個十分精緻的長匣,不等顧亦安開口,他便不掩笑意搶先一步道:“生辰禮!”
顧亦安輕輕點了下一頭。
守得雲開見月明,明月映院中為數不多的喬木,樹影若有若無的輕微晃動。
“匣子好漂亮。”
許安忍不住的誇贊,看模樣是很喜歡的,可又不曾從顧亦安手中接過。
“打開看看?”顧亦安說。
許安擺擺手,“明日再看,今日太晚該早些睡了。”
這并不是許安的性子,顧亦安雖不知他想做什麼,但還是随他去了。
許安今夜許是玩倦了又加上喝了些酒水的緣故,沾床便睡,睡得格外香甜。
顧亦安卻做了個夢,夢到許安剛來東宮那會。
幾歲的孩子剛來到陌生的之處也會夢魇,這是顧亦安後來才知曉的,會哭又會壓抑自己的哭聲,會在睡夢中害怕一遍又一遍喊着“爹爹”“娘親”。
顧亦安從未在許安面前提過這些事,或是問他“想家,想家人嗎?”這些看似關心的話語。
不知過了多久,夢呓不再無助,恐懼,而是帶着滿足與幸福,與此同時在美滿的睡夢中也會多呼喚一個人。
是“殿下”。
裝着生辰禮的匣子被許安好好擺放在床頭,他睡醒後看到後便當場獨自打開了。
他昨夜腦子亂極了,剛醒也很迷糊,不曾去想顧亦安送的生辰禮究竟會是什麼。
打開後,才真正意外到了他。
許安簡直不敢相信顧亦安竟會為他想得如此周到,一看便知這把匕首同清,隐二人的那兩把武器是出自同一位匠人之手,與同一時候煉制的,隻是顧亦安先拿給了清隐。
“太厲害了!”許安激動過頭,沒頭沒尾說了那麼一句話。
然而許安并不知曉的是這把匕首未曾開刃。
不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