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二周悄然而至。星期四的清晨,太陽仿佛熄滅了一般,天空籠罩在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下。麥格教授在早餐時間穿梭于大廳之中,收集今年留校學生的名單。但自從克裡維被石化的消息傳開後,簽名的人寥寥無幾,學生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座似乎已不再安全的城堡。
潘西坐在斯萊特林長桌的中段,慢條斯理地把黃油塗抹在面包上,眼神看似随意地在大廳中遊移,目光卻有目的地停留在格蘭芬多的長桌上。自從被迫交出地圖之後,她不得不更加依賴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今天,金妮的座位依舊空空如也,這已經是兩周内的第四次了;在長桌盡頭,哈利、羅恩和赫敏的腦袋幾乎擠在一起,交頭接耳,神情異常嚴肅。
哈利突然擡頭,翠綠的眼睛越過嘈雜的人群,在空中與她短暫相遇。她鎮定地移開視線,端起手邊的茶杯,暗暗猜測着他們是否會如原計劃那樣正在熬制複方湯劑。
“今年留校的名單看起來相當短。”馬爾福懶洋洋的聲音從她身旁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看來那些泥巴種終于意識到霍格沃茨不再歡迎他們了。”
潘西擡眼,羊皮紙剛好傳到馬爾福的手裡。他灰眼睛裡閃爍着幸災樂禍的光芒,羽毛筆在指間轉了一圈,然後毫不猶豫地在表格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旁邊的克拉布和高爾見狀,立刻模仿着在後面也簽了名。
“你留下來?”潘西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驚訝。
“父親和母親今年要去維也納,”他慢悠悠地說,确保周圍的同學都能聽到,“奧地利魔法部的外交事務。很重要的會面,你知道的,不是所有家族都有資格參與這樣的場合。”
“維也納?多麼令人向往。”潘西配合地睜大眼睛,做出羨慕的表情,“我相信你會收到雙倍的聖誕禮物作為補償?”
“實際上,”馬爾福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轉身對着她壓低聲音,仿佛在分享一個重要的秘密,“是我自願留下的。父親認為,考慮到最近的事件,我留下來可能會更有價值。”
“密切關注事态發展?”潘西放下茶杯,心中了然。盧修斯·馬爾福必然希望他的繼承人能親眼見證密室事件的全過程。
“差不多吧。”馬爾福聳聳肩,假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目光卻緊緊黏在她的臉上。“我想,今年你也會留下來?”
潘西沒有錯過他聲音中小心翼翼的希冀。自從那天在湖邊之後,他對待她的方式就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那種理所當然的占有欲轉變為一種更加謹慎的期待,像是他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存在的是比童年友誼更加複雜的東西。
她拿起餐巾擦拭指尖,假裝遺憾地歎了口氣。“恐怕不行。我父母堅持我必須回家。去年聖誕我就沒有回去,而且,今年我哥哥要回來。”
馬爾福的眼神暗淡了幾分,盡管他試圖掩飾。“你哥哥?”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語氣中帶上了那種上流社會在談論不便明言的家族醜聞時特有的矜持,“我聽說他現在在神秘事務司工作?我以為那些人從不休假。”
提起這位帕金森的長子,潘西的心緒複雜。菲爾尼斯·帕金森曾經是帕金森家族的驕傲,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直到他突然做出了那個決定——放棄威森加摩的實習職位,轉投神秘事務司那個不見天日的角落。一夜之間,所有關于他的讨論都變成了餐桌上的禁忌。
她至今不确定那是精心策劃對家族的反抗,還是純粹的個人興趣使然。但在純血家庭嚴苛的規範下,這無疑是一種罕見的背叛,尤其當代價是丢掉一個潛在的威森加摩席位時。那是帕金森先生花費了數十年人脈和金錢才為兒子鋪就的道路。
偶爾她會想,是否正是因為兄長的叛逆,才讓帕金森先生如此迅速地同意她暑假特殊學習的請求。畢竟在純血家庭的利益計算中,未來可能獲得的魔法部高位,遠比一門聯姻有價值得多。
“誰知道呢。”潘西淡淡地說,指甲刮過餐巾上的刺繡,“但我母親已經連續寫了三封信,歇斯底裡地強調全家團聚的重要性。所以,抱歉,德拉科,雖然我真的很想留下。”
馬爾福的嘴角微微下垂,眉頭皺起,像個被拒絕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我明白了,”他的語氣中掩飾不住的失望,“我想你确實不能缺席。替我向菲爾尼斯問好。”
留校名單傳到潘西手中,她隻掃了一眼就傳了下去。除了馬爾福,克拉布和高爾,幾乎沒有其他斯萊特林學生留下。
桌子對面,紮比尼正漫不經心地浏覽一封折成天鵝形狀的粉色情書,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微笑,表情卻難以捉摸。兩座之外,諾特正撥弄着盤中的水果,刀尖劃過紅色的果肉,留下一道道整齊的切痕,如同某種令人不安的儀式。
自從那場談話之後,三人之間的交流就變得極為有限。無論是課堂上必要的互動,或是公共休息室裡禮貌的寒暄,都帶着一層若有若無的冰霜。
失去地圖最初的幾天,那種失控感讓她幾乎難以入睡。而那些籠罩在她身上無處不在的目光比任何明确的威脅都更令人不安。但至少目前,他們似乎滿足于這種消極的監視,而非更激進的幹預。
“我會讓母親從維也納給你帶禮物回來。”馬爾福突然說,眼睛緊盯着她,試圖從她的反應中讀出什麼,“一些足夠…有意義的東西。”
“沒有必要,德拉科。”她放柔聲音,卻依舊保持着某種微妙的距離,“你能給我寫信我就很開心了。”然而她的眼睛卻沒有對上他的,而是越過他的肩膀,落在遠處。
格蘭芬多長桌邊,哈利、羅恩和赫敏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格蘭傑的書包看起來比平時要鼓得多。三人快速地交換了幾句話,然後一起匆匆離開了大廳,背影中透露出一種古怪的緊張感。
“我堅持。”馬爾福悒悒不樂地說,那是他特有的、從小被寵壞的馬爾福式固執,“這是我的決定。母親總說,禮物是情感的物質表達。”
與馬爾福争論是徒勞的,尤其是當他認定了一件事之後。潘西知道此時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轉移話題。
“我得回去繼續收拾行李了,德拉科。”她說着站起身,喝掉手邊的最後一口紅茶,“晚點課上見。”
馬爾福擡頭望着她,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猶豫。但在他組織好語言之前,克拉布用粗壯的手肘碰倒了盛滿南瓜汁的高腳杯,橙色的液體立刻如小溪般漫過桌面,滴落在他的長袍上。
“該死的,克拉布!”馬爾福惱怒地跳起來,“你就不能小心點嗎?看看你做了什麼!我這件長袍是特别訂制的!”
克拉布頓時惶恐地道歉,肥厚的手指笨拙地扯過餐巾試圖擦拭,反而把情況變得更糟。
在這小小的混亂中,潘西失笑搖了搖頭,抓住機會轉身離去。經過紮比尼時,她感到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從紙面上擡起,帶着某種審視,而後又慵懶地垂下。
走出大廳,迎面而來的冷風如同無數根冰冷的手指撫過臉頰,讓潘西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長袍。穿過入口大廳時,一個匆忙的身影從側廊中沖出,差點與她撞個正着。
“小心點,韋斯萊。”潘西靈巧地側身避開,“那些看起來可不輕。”
珀西·韋斯萊的手臂裡堆滿了書籍,厚重的牛皮封面擠得他胸前的級長徽章有些歪斜。他的紅發淩亂,眼鏡下的眼睛布滿血絲,嘴唇幹裂,顯然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這種不修邊幅對于一貫整潔嚴謹的珀西來說簡直是前所未見。
聽到潘西的聲音,珀西猛地擡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在認出她後他眼神裡閃過一絲防備,随即是一種複雜的情緒,快得無法捕捉。
“帕金森。”他立刻挺直脊背,試圖恢複那個完美級長的形象,盡管滿懷的書本幾乎讓這個動作變得滑稽,“有急事?”
“不,隻是避開早餐高峰。”她含糊地示意身後的大廳,注意到珀西正懷疑地盯着她的臉,像是在尋找什麼蛛絲馬迹。她微微歪頭,點了點自己的眼下,示意他的黑眼圈,“你看起來…精疲力盡。”
珀西本能地調整了一下手中搖搖欲墜的書本,神色中多了幾分尴尬和防禦。“級長職責。”他生硬地回答,“最近這些襲擊,安全措施不得不加強。每個級長都比平時多了兩倍的工作量。”
盡管疲憊不堪,他最後那句抱怨中依舊帶着淡淡的自豪,像是在強調自己職責的重要性。
潘西流露出恰到好處的理解和同情。她用餘光掃過空蕩蕩的走廊,确認沒有其他人,這才微微傾身,降低音量:“你妹妹還好嗎?”
珀西一下子警惕起來。“你為什麼關心這個?”
“隻是好奇。”潘西似笑非笑,表情介于譏諷和關切之間,讓人難以确定她真正的意圖,“一年級學生似乎對最近的事情反應尤為強烈。我昨天在走廊上看到兩個赫奇帕奇的小女孩吓得淚流滿面。令人擔憂,不是嗎?”
她刻意用上了那種居高臨下的、帶着距離感的同情口吻,同時小心地避開了金妮的名字。仿佛這隻是個随意的、不經意的問候。
珀西眉頭緊皺,鏡片後的藍眼睛盯着她看了幾秒。在那審視的目光下,潘西保持着平靜的微笑,眼睛裡沒有一絲閃爍。最終,那種嚴格遵守規則的面具上出現了一條細小的裂縫。他眼神掠向遠處的牆壁,避開了她的直視。
“這些襲擊确實把她吓壞了。”他承認,喉結不安地滾動,“她整晚整晚睡不着覺,似乎害怕在睡夢中會被襲擊。除了上課,她幾乎不肯離開寝室,有時候連飯也不吃。”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愧疚和擔憂,“母親自然非常擔心。我一直在嘗試安慰她,告訴她她很安全,但是……”
珀西的話語戛然而止,如同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猛地收回目光,臉頰上泛起一抹羞愧的紅暈,近乎惱怒地嘟囔,“梅林啊,我為什麼要跟你談論這些?”
“有時向相對陌生的人傾訴反而更容易。”潘西輕輕聳肩,語調幾乎是在挖苦,又神奇地帶着某種坦誠,“我們并不是朋友,韋斯萊,你不需要在意我的想法。”
珀西抿緊嘴唇,眼神閃爍着,原本挺直如木杆的身體卻稍稍松弛下來。
不遠處禮堂的門突然被推開,厚重的木頭摩擦石地發出沉悶的聲響,兩個拉文克勞的學生走了出來,正熱烈讨論着有關克裡維的最新傳言。
“我該走了。”珀西立刻恢複公事公辦的語氣,再次調整了一下幾乎要滑落的書本,“還有巡邏安排要制定。”他猶豫了一下,“今年你會回家?”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既不像是出于禮貌,也不像是随口一問。
潘西點頭,沒有詢問原因,“是的,我父母堅持。”
珀西的表情看起來放松了一些。他沒有再說什麼,微微颔首,轉身大步走開。盡管負重,他的背仍挺得筆直,仿佛任何松懈都是不可原諒的。
望着珀西遠去的身影,潘西慢慢皺起眉。
聽起來裡德爾并沒有減緩消耗金妮的意圖,而她目前能做的隻有等待。
一個令人不适的念頭掠過心頭——在某種程度上,她和裡德爾正以同樣的方式利用着這個女孩的脆弱。但很快,她就強迫自己将這種不必要的情感推開。
下午的魔藥課,地窖的氣氛一如往日壓抑。即使壁爐裡的火焰熊熊燃燒,也無法驅散十二月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坩鍋裡的藥水冒着泡泡,黃色的蒸汽在低矮的天花闆下盤旋。
今天他們需要熬制腫脹藥水。斯内普拖着黑色的長袍在教室前方踱步,鷹鈎鼻下的嘴唇緊抿,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錯誤。
“波特先生,”他冰冷而尖銳地嘲諷道,“這是什麼?某種新型的泥漿嗎?”
哈利的坩鍋裡,淺棕色的液體稀稀拉拉地冒着泡,顯然與教科書上描述的濃稠金黃色相去甚遠。斯内普的黑眼睛閃爍着惡意,在那裡嘲諷了他足足兩分鐘,引得馬爾福不停地朝他和羅恩的方向翻着白眼,發出誇張的竊笑聲。
潘西低頭專注于自己的坩鍋,靈巧地處理着蝙蝠脾髒。紮比尼坐在她旁邊,兩人默契地配合着,幾乎不需要言語交流。盡管如此,空氣中卻仿佛立着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他們隔開。
當斯内普轉身走向隆巴頓的坩鍋時,潘西感覺到有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識地擡起頭,恰好對上哈利綠色的眼睛。他正用一種奇怪的方式注視着她,眉頭緊皺,目光在她和馬爾福之間飛快地切換了一下,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警告。
不等她思考更多,哈利的手已如閃電般動了。一樣東西從他手中飛出,劃過教室上方,精準地向她這一則飛來。
在那一瞬間,潘西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什麼。
她猛地扔下手中的小刀,身體先于思維做出反應,一把抓住身旁紮比尼的手臂,試圖拉着他蹲下,”布雷斯——“
話音未落,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已經響徹地窖。膨脹藥劑以高爾的坩埚為中心爆炸開來,灼熱的液體如同雨點般飛濺。一片棕黑色的濃霧瞬間彌漫了整個教室,學生們的尖叫聲和桌椅倒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幾乎是與此同時,潘西感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推倒在地,一個高大而結實的身影覆在她上方。
“别動。”紮比尼的反應快得令人吃驚。他一隻手牢牢扣住她的後腦勺,将她的臉護在胸前,另一隻手撐在地面,承受着大部分重量,鎮定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隻帶着一絲急促,“藥劑的蒸汽還在空氣中。”
整個教室陷入一片混亂,斯内普憤怒的咆哮穿透了嘈雜。
“安靜!安靜!”他揮動魔杖,聲音如同雷霆般響徹教室,“被藥水濺到的同學,都到我這裡來領消腫劑!其他人,不要亂動!”
透過紮比尼手臂和桌腿形成的狹小縫隙,潘西看到馬爾福正痛苦地捂着臉,他的鼻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克拉布和高爾的情況更糟,他們的手臂和頭部已經膨脹得像氣球一樣,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樣子。有幾個離得近格蘭芬多的學生也沒能幸免,西莫·斐尼甘的左眼腫得幾乎成了一條縫。
“我想已經安全了。”在馬爾福第一個沖到講台的時候,她拍了拍紮比尼的肩膀,示意他松開。
紮比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這才撤回支撐的手臂。他小心地站起身,一手向她伸出,警告道:“注意地闆上殘留的藥水。”
潘西沒有拒絕,搭上他的手掌借力站起。當她完全站起身時,發現自己幾乎毫發無傷,隻有長袍下擺沾上了一點藥水的痕迹。整個斯萊特林一側,隻有她和紮比尼幸免于難。
“你還好嗎?”紮比尼拍了拍長袍上的灰塵,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有沒有被濺到?”
“沒有,多虧了你的反應。”她真誠地道謝,這才注意到他的耳朵上腫起了幾個小包,右手背上也布滿了紅色的斑點,顯然是沒能完全避開飛濺的藥劑,“你的耳朵和手。”
紮比尼啧了一聲,指尖撫過耳廓上那幾個鮮紅的腫塊,嘴角抽動了一下,仿佛在抑制某種疼痛,但他很快恢複了那種無所謂的表情。
“小小的代價。”他輕描淡寫地說,又恢複了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為了讓帕金森小姐重新開口說話,一隻腫脹的耳朵實在算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