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長天城并不繁華,隻是個小城。
這裡的人們大多女耕男織,自給自足,這般安靜祥和但又落後的日子持續了許多年。後來邊境戰亂頻發,長天城作為距離邊境最近的城池,聚集了很多前來避難的人。
長天城因此擁有了繁榮的契機。第三代城主當機立斷,利用這些遷居而來的大量人口,征兵、墾田、開路,在八年的時間裡,長天城的人口越來越多,城池規模向外擴張,發展愈發繁榮。
有一戶姓文的匠人,以木工手藝為生,生活清貧但安甯。後來娶了夫郎,新婚美滿,但變故就發生在孩子降生那日。
是個雙生子,而且是兩個男孩。
自古以來的習俗将多女視為多福,若是雙生的一女一男,那是極圓滿的寓意。但是人們将雙生的男子視為不詳,是不吉之兆。于是兩個孩子隻留下了哥哥一人,弟弟則被抛棄在了道觀門口,後來被心善的道姑收養。
雙生子降生的消息最終沒有瞞過左鄰右舍,人們即使不信,但心裡仍有避諱。附近的小孩被長輩教育着不要靠近他,所以哥哥從小便沒有玩伴,自己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拿着小刀刻着木雕。
但是哥哥在長大的夢中常常夢到一個小孩子。在夢裡,那個小孩子始終低着頭,哥哥隻覺得這個小孩子很熟悉,仿佛從前便相識,自己實在孤單,便陪着他一起玩。
于是夢境便成了哥哥與他相會的地方。
後來,那個小孩子叫他“哥哥”,這一次哥哥在夢中看清了他的樣子——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眼睛、鼻子、嘴巴如出一轍。
醒來後,哥哥便問父親,自己是不是有個弟弟?
父親沒有回答他,隻是搖頭掩住了他的嘴,母親也沒有回答他,隻說他招了不好的東西,在夢裡糾纏他。
怎麼會呢?哥哥想,如果招來的是不好的邪祟,他怎麼會願意和自己玩呢?怎麼會叫他哥哥呢?
母父三緘其口,耐不住哥哥反反複複地詢問,隻好領着他去道觀“驅邪”。
然後哥哥便遇到了那個小孩子。
夢境與現實交疊,模樣或許會有些許變化,但感覺卻不會錯。隻是匆匆一眼,他便能夠确信,這是他的弟弟,雙生的弟弟。
哥哥聰明地将這個秘密隐秘于心,他偷偷挑了個時間,去道觀找弟弟。
他沒有空手過去,他用木雕刻了一雙小木偶,一個哥哥,一個弟弟。血濃于水的親情在這一刻顯現出了強大的力量。兩個的孩子并沒有花費多少時間。相似的容貌與熟悉的感覺足矣彌補那麼多年的缺席。
時光悠長,兩個小孩偷偷見面,慢慢長大。那一年,長天城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嚴峻的時刻——外族入侵,士兵連夜行軍駐紮邊境,這一去便是兩年之久。
在軍隊凱旋的那個冬日,哥哥突然一病不起,弟弟被文家發現尚在人世,于是文家将他要了回去。
再之後,城内就有了件大喜事。抵禦外敵、居功甚偉的大将軍季德芝即将要迎娶夫郎。
夫郎乃是小門小戶家的獨子,姓文名安。
百姓安其所,将軍勒馬歸。長天城再次迎來平和與安甯,從此世事之變,皆入世人之眼。
梁煙樹和她說完這些話後,宋照裡陷入了沉默。
這是季家從前的事,除了尚存在世的老人外,很少有人知曉其過往。但世間事就是這樣巧妙,季家的主君文安曾被道觀觀主玄未歸收養,正好便做了梁煙樹的小師弟。
她們二人一路跟随着前面的那個人,走走停停,男子似乎有急事,沒有注意到周圍。在濃重夜色的掩護下,他并沒有發現她們。
宋照裡和梁煙樹順利潛入院子後,蹲在一個被石頭擋住的角落,悄悄看着屋子裡的情況。
隔着大半個院子,并不能看清屋内的具體情況,隻看見那個人屋裡屋外地忙來忙去。
宋照裡直覺般地認定,季如意一定在裡面。
她讓梁煙樹留在原地随時關注情況,她則一個人貼着牆根走,慢慢靠近窗邊。
然後她看見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屋子很破舊,沒有幾件像樣的家具。隻一張矮榻和半個木案。季如意雙眼緊閉躺在那張榻上,身上蓋着薄薄的顔色很舊的毯子。
那個形銷骨立的男子此時正拿着藥往她額頭上的傷口上敷。他的口中似乎說着什麼話,嘴巴一直在動。
他敷完藥後,就将季如意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身體顫抖,面色很是悲傷。
借着屋裡燭火透出來的光,宋照裡勉強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張不太年輕的臉,很憔悴,一眼便知這不是個享過福的人,眼窩深陷,皮膚的紋路在他皺眉之中顯露出來,慢慢爬上被歲月風霜刻畫過的臉。
宋照裡在心底的疑惑更重,她在腦子裡想出了好幾種可能,在尚未來得及理清之前,有隻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小啞巴,你怎麼不聽話?”季如岚的聲音在宋照裡身後響起,他輕輕笑着,笑聲突兀地蕩散在靜谧的夜色中。
宋照裡被吓了一跳,立刻轉過身去。
“半夜會有瘋子出沒噢。”
季如岚笑眯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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