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将瀾墜入了一個夢境。
他站在一旁,看見自己和一群人圍在桌子前,他們有節奏地拍着手,似乎在唱着什麼歌謠。
他往前走了幾步,竭力想要聽清他們在唱什麼,但是剛剛走到一個人的身後,那人突然轉身把他大力推了出去。
畫面一轉,他看見自己站在一個角落,環境很昏暗,夢中的自己試探着下台階,旁邊有隻手牽過他,領着他步下台階。
這是誰?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但往前走卻是一片虛空。他從夢境中跌落,再有意識時,已然身處添香閣。
“這裡是添香閣,好孩子,這麼一副好皮囊,若是凍死在冰天雪地中,可不得叫我心疼壞了。”
一方手帕輕輕撫摸珞将瀾的臉,帕子揮動時帶着他聞不出的香料氣息。
珞将瀾皺着眉偏過了頭。
那隻拿着帕子的手停頓了一下,旋即又在他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
“從此以後,無論你是否情願,你都是我添香閣的公子,我會親自教你,讓你成為名滿長天城的頭牌。”
那人柔柔笑着:“來,我的瀾兒,叫聲爹爹。”
珞将瀾猛地擡頭,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兩下,像是被氣着了。但他的手腳此時皆被麻繩緊緊束縛着,做不出其他的動作,他隻能往那人的臉上啐了一口。
“滾開。”
那個自稱作爹爹的人不怒反笑:“好啊,許久沒見過這麼有骨氣的人了。”
然後用手帕抹了一把臉,語氣冷下來,陰恻恻地說:“就得是這樣的,教起來才有意思。”
那是一個很冷的寒冬,一場雪接着一場雪,無休無止地落下。積雪掩埋住污穢與不堪,也一并封住了他的傲骨。
仿佛太陽被抹殺,月光也照不進添香閣的狹窄閣樓裡。
黑暗,還是黑暗。
他陷入的夢境越來越深,走馬觀花般将他前半輩子又過了一遍,那些不好的回憶反複從早已塵封的過去被挖掘出來,在他眼前一次次湧現。
珞将瀾躺在床上,眉頭緊皺,頭無意識地搖擺表示抗拒。
門吱呀開了,有很輕的腳步聲踩在木質地闆上。
“……我給他換過衣裳了,也上了藥,隻是人一直高燒不退,你問問宋娘子要不要進來看看。”
珞将瀾将醒未醒間,聽見一道很溫潤的聲音。他慢慢轉頭過去,隻看見一個男子側着身子和門外的人說話。
門外有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你快去看看啊。”
“啊?我?這……這不好吧。”
“啧,你都把人抱回來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然後門被整個打開,一個人被推進屋裡。
迷蒙之間,他看見了一位女子猶豫着向床榻這邊輕步走來。
她一步一步地走,又像是怕冒犯到他一樣,小聲地喚他的名字。
幾息之間,他就知曉了她的身份。
珞将瀾忽略身體上傳來的劇痛,掙紮着想要坐起來,宋照裡怕他傷口又崩開,急忙上前幾步,将他按住。
“珞公子小心些,你身上還有傷呢。”
她伸手将他扶起來,在他身後塞了幾個枕頭,枕頭不太軟和,但足夠支撐他的身體。宋照裡彎下腰幫他蓋上薄被,烏黑的發絲淩亂地垂下來,他瞥到了她衣裳明顯的褶皺和血污,抿唇輕聲說道:“多謝,我給你添麻煩了。”
宋照裡聞言一笑,屋裡的燭火并不太明亮,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珞将瀾看着她無所謂地擺手,什麼話也沒有說,轉頭将案上的一隻白瓷碗端起來。
瓷碗還冒着熱氣,宋照裡用勺子攪了攪,挨着榻邊坐下了。
是一碗水餃。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事,珞将瀾這才猛然想起來,今日是冬至,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按照習俗是要吃餃子的。
宋照裡見他沒有動作,便将勺子抵在他嘴邊,勸道:“吃完餃子就把藥喝了,你還發着燒呢。”
宋照裡刻意壓低的聲音柔緩,如同暖流般鑽進他的耳朵。珞将瀾張嘴将餃子吃下去,熱湯也一并送到肚子裡,身體裹在被子裡,慢慢暖和了起來。
他擡眼便能看到她的面容。這一次她沒有帶面紗,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陰影,鼻梁高挺,一頭長發都绾在腦後,幾縷發絲被掖在耳朵後面,整個人籠罩在昏黃的燭火中,身影明明滅滅。
瓷碗還在徐徐向上冒着熱氣,珞将瀾的眼睛被這股熱氣熏染,慢慢紅了眼眶。
他其實早有預感,早晚有一天要和閣主撕破臉,或是被賣入富貴家,或是抵抗到底被打個半殘。
漂泊良久,身如浮萍,他早已心灰意冷,以為這一輩子就要這般孤身一人,可哪想會有這樣出人意料的結局。
他那顆心溫熱地跳動着,仿佛如吃入胃裡的餃子般有了落處。
爐子裡的炭正熱烈地燃燒着,房間裡很溫暖,一隻貓卧在宋照裡腳下,懶散地咕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