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身影擋住了屋内的燭火。房間裡不再有看似苦口婆心的勸說聲,取而代之的是棍棒敲打在身體上的悶響。
珞将瀾陷入了長久的黑暗。木棍很堅硬,打在身上的每一下都很疼。他沒有喊叫也沒有求饒,隻是緊緊閉上眼消化痛苦。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去,示意自己想要說話。
侍從以為終于把他打服了,便把他從地上拽起來。珞将瀾靠着牆喘息了一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他的腦袋有些暈,身上也很疼。在那些侍從想要帶走他之前,珞将瀾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從那群圍住他的侍從中間撞開了一個豁口,直直地沖向窗戶,在人群的驚呼中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在寒風呼嘯中,珞将瀾整個人撲在了地上。他掙紮着想要起來逃跑,卻發現腿被摔傷了,痛得根本站不起來。他無力地趴倒在地,積雪慢慢洇透了他身上不厚實的衣裳。
他覺得頭很沉很沉,在愈發迷糊的視線裡,看到了一雙鞋慢慢停在眼前。
女子笑着,柔和的嗓音慢慢在寂靜裡的夜裡響起。
“珞公子,和我回去吧,不要再鬧了。”
珞将瀾聞言抓起一捧雪,不管不顧地扔向對面的人。
袁家二小姐避之不及,迎面被潑了一身。她臉上的表情沒變,擡手抹去落雪,然後一招手,她左右兩邊的侍從就立刻上前準備把珞将瀾抓起來。
“住手。”
這一聲暴喝突如其來,在場的人不曾料及變故,皆愣住了看向來人。
宋照裡站在那裡,臉上帶着怒意。她的胸膛因為剛才的急跑上下起伏。她深深呼吸,寒冷的空氣從鼻腔鑽進她的肺裡,腦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她環顧了周圍,正想上前把珞将瀾扶起,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女子出言:“娘子,這是我的家務事,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宋照裡不想聽她廢話,一下子直接拍開她的手,上前幾步,慢慢将珞将瀾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她無意識屏住了呼吸,眼前人雙眼緊閉,原本烏黑光亮的頭發被污泥粘連,身上的衣物已然濕透,分明前幾天還好好和他說話的人,轉眼間就變成了這樣。
她就連扶着他的手都不敢用力,輕聲道:“珞公子,你……”
她哽住了聲音。珞将瀾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很顯然挨了一頓打,露出的胳膊上有大片的淤青,在白皙的肌膚上很是顯眼。珞将瀾應該是發了高燒,身上滾燙,他閉着眼睛,氣息微弱。
她将手中的毛裘披在他身上,把珞将瀾整個人攏在其中。他在昏迷中感到溫暖,便想要貼着宋照裡不放開。
“我是宋照裡,珞公子,你還記得我嗎?就是給你刷牆的那個。”
珞将瀾模糊不清的意識中勉強拼湊出這個名字,燒得混沌的腦子裡浮現出那重重疊疊盛開怒放的玉茗花。
他掙紮着伸出手攥住她的衣袖,想要開口說話:“宋娘子,我,我……”
聲音太輕了,他本身就沒有多少力氣。宋照裡隻能看到他一張一合的嘴唇。她笑了一聲,将他的手塞回裘氅裡,說道:“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
她起身,将手放在珞将瀾的膝彎處,将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懷中的人身量很輕,抱着都能感受到凸出的骨頭。
還沒走出幾步路,那名女子便攔住了她。
“站住,把他放下。”
“這不可能。”宋照裡沒分給她眼神。
“我是城南袁家的二小姐袁釋!你豈敢……”
“不認識。”宋照裡淡淡回應,又往前走了幾步路,這一回,前面圍了一波侍衛。
為首的是添香閣的閣主,他臉上帶着端莊的笑意,緩緩開口:“珞将瀾是添香閣的人,和娘子沒有任何關系。”
宋照裡一聲冷笑:“珞公子隻是琴師,又不是你添香閣的公子,他不是物件,你無權決定他的去留。”
“珞公子在閣中已有三年。我從前将他救回來,他留在這裡是為了報恩。”
“這話我也能編,真假誰又知道?若拿不出字據和契約,我便不會信你。”
宋照裡面對着男子,氣場全開,周圍的侍衛猶豫着,不敢上前一步。
“娘子總要講講道理,他與袁小姐兩情相悅,這是皆大歡喜的事,不需你這外人橫插一腳。”
“兩情相悅會把人逼到去跳樓?閣主是做久了這樣見不得光的生意,才如此不要臉隻顧自己的利益!”宋照裡怒氣上湧,她緩了口氣,繼續大聲駁斥道:“閣主敢說嗎?你和袁小姐這筆交易價值幾何啊?”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都在一旁竊竊私語着,男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挂不住,他本想直接讓侍衛動手,卻不曾被宋照裡的一番話耽誤了時間,此時周圍皆是人,若是動手,這件事估計就要鬧大,不好收場。
宋照裡見他一時說不出話,便想趁着這功夫帶着人離開。但是袁釋此時上前,說道:“我帶不走珞公子,你與他非親非故,同樣也不能帶走他。”
“——除非,他親口承認,他和你走。”
宋照裡被氣笑,珞将瀾現在正昏着,怎麼可能說出話來。
她狠狠瞪了袁釋一眼想要反駁,這時一隻手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
珞将瀾醒了,又好像沒醒。他沒睜開眼睛,但是毫無血色的嘴唇在動:“我和你走……宋娘子,帶我走……”
虛弱的一句話直接讓全場安靜下來。宋照裡輕輕拍了拍他,沒有理會任何人,一步一步向前走。
那些侍衛讓出來一條路。如銀的月色下,雪地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宋照裡穩穩地抱着珞将瀾,在她身後拖出了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