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門最近的盾牌方陣分裂開,兩匹高頭大馬緩緩站起,一個人舉着一支還未熄滅的焰箭仰頭迎上葉新渚的目光,那人一副山野村夫的長相,身形魁梧,渾身披甲略顯粗糙,他的身旁還有一人端坐馬上,是個面相與他頗為相似,手提長弓的青年,他二人就這麼肆無忌憚的舉着焰箭,活像個靶子,卻絕對是個極其嚣張狂妄的靶子。
葉新渚提聲高喊,“長箭,弓弩”。
破風聲四起的前一瞬,城牆根下數十處的洩洪口發出巨大轟鳴,敵軍果然借着大雨之勢探明了洩洪口的方位,爆破的強光映得洩洪口内守防兵卒一陣眼花,卻沒有人後退半步,前排的弓箭手和弩箭手拉緊了弓弦,架好了弓弩,後排的兵卒捏緊長刀,然而一陣空茫的弦音後,爆破出的洞口卻毫無動靜,衆人屏息以待,雨幕重重中,洞口另一側低矮處浮起幽綠如鬼火的亮光,領隊的百夫長驚愕道:“那是什麼?”
狂風卷來一陣腥臭,洞口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壓抑低喘,一陣踩着碎石爬行的動靜突而急促,百夫長的疑問沒有人解答,也再無需解答,那猙獰的獸面,尖利的獠牙和滴着腥臭涎水的猩紅舌頭在瞳孔閃現,下一秒便狠狠的咬上他的脖子,口齒開合的巨大力道把他噎在喉嚨的慘呼和他的頸骨一同嚼碎。
“狼,是狼……”
無數眼冒兇光的狼從破口處極速竄入,撲向持着長劍,弓弩和長刀的守城軍,瞬間撕碎了防禦的陣勢,慘叫聲此起彼伏,隊伍後端的兵卒飛快後撤,混亂中有人大喊:“不許退,狼群入城百姓都要喪命,殺了這幫畜生,啊……”,而這句铿锵呼喊幾乎是立刻便化為慘叫,一時間血濺如瀑,碎肉斷肢亂飛,活似人間煉獄。
柳珘領着隊伍摸黑進入城牆中空的機關處,他早已設想過,即便有人暗中設伏,人數也不會太多,恐怕隻有一兩人,否則機關處的守城軍不會毫無察覺,而這一兩人竟有本事在重兵把守的機關處藏匿,其厲害不容小觑,柳珘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裡狂跳,因為他已經能夠預想到那人是誰了,隻是不知道他是孤身一人,還是另有同夥。
“隊長……”,跟在柳珘身側的兵卒低聲道,“你有沒有嗅到一股子香味?”
香味?柳珘一愣,這裡布滿機關,隻有方才爆炸後留下的硝煙味,哪裡來的香味,柳珘搖了搖頭,兵卒不死心道:“小人家在城裡是開香料鋪的,從小受訓識香,這裡雖刺鼻嗆人,卻有一股子香味隐含其中”。
柳珘突然反應過來,立馬吩咐衆人掩住口鼻,卻也為時晚矣,五十人的小隊從隊伍末端接二連三的倒下,隻剩前端不足二十人呆立當場,柳珘從懷裡掏出一瓶藥丸迅速分發于衆人含在舌下,藥丸入口奇苦,卻有清心甯神的功效,衆人精神大振,柳珘喝道:“江泠,滾出來”。
黑暗的機關處蕩起陣陣回響,片刻後有個陰冷的聲音傳來,“你自己來送死便罷了,何必帶着他們來陪葬”。
柳珘提刀直劈向聲音的源頭,那是一處破口,被閃電一瞬照亮,江泠抱臂倚靠着破口處斷裂的椽木,閃電映着他蒼白的臉如鬼似魅,閃電落下時,刀鋒直劈江泠面門,黑暗中傳來金屬相擊的铿锵聲,機關處黑暗狹長,柳珘身法受限,卻不遺餘力的揮刀發動攻擊,而江泠巋然不動,手中探金爪迎着刀鋒而上,力道驚人,震得柳珘手臂一陣又一陣的酸麻,很快這把未經鍛造完成的長刀吃不住力道,竟在猛擊下從中斷裂,斷刃從破口處彈出,閃電又起,柳周揮着半柄殘刀騰空躍起,直斬江泠脖頸,江泠幾乎想也沒想擡起探金爪防禦,把柳珘震開後翻落地,卻不防另一個人提刀沖了過來,刀刃被江泠大力絞斷,那人也被江泠捏住了脖頸,整個人被騰空提出破口外。
“不要”,柳珘大喊。
江泠歎道:“何必呢”,随即探金爪一松,那人從高聳的城牆上垂直下落,下落前閃電映亮了他的臉,就是那名提醒柳珘有暗香浮動的兵卒,生死轉瞬,柳珘為首的衆人爆發出悲鳴,紛紛提刀合攏,将江泠在破口處團團圍住,柳珘拾起了被迷暈的人的配刀,紅着眼大喊:“血債血償”。
群狼入城肆虐,打破了守城軍在洩洪口的防禦攻勢,群狼背後是從破洞處魚貫而入的傾天西軍,大戰一觸即發,守城軍被群狼攪得防禦渙散,竟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内就被傾天西軍攻到城門口,守門軍或死或傷,葉新渚不停的調派城牆上的守城軍前去支援,削弱了城牆上方的防禦力量,然而在一聲巨響後,城門終是被炸成了翻飛的碎屑,震得城樓上的葉新渚幾乎站立不住。
“爹爹,城破了”,林朔不停的轉換着雙手,在揮刀擋箭和拉弓射箭的空隙中興奮的大喊,随即便看見林将軍擡起手臂狠狠下壓。
“攻城”。
柳珘的胸口被破口處那截斷了的椽木狠狠刺穿,身體動彈不得,口中吐血不止,江泠低頭檢查着地上橫七豎八的被自己重傷或迷暈的守城軍小隊,探金爪摁在後頸處,當着柳珘的面擰斷一個人的脖子便數一個數,數到第四十九個時,柳珘的目光已然渙散,他經受了太多生死的考驗,腦子裡全是自己對葉新渚說:“将軍穩住城下,長箭弓弩不要停,撥一隊人馬給我,我去探探”。
“将軍,信我”
而這屍橫遍地是江泠的殺孽,也是他帶着無辜之人前來送死的罪孽,江泠擰斷最後一個活人的脖子,目光掃過遍地死屍,在黑暗中扯出一個安心滿意的殘忍笑容,緩步走向柳珘。
“這裡躺着四十九個,剛剛扔下去一個,加你一共五十一人,你要不要點一點?”
柳珘垂頭默不作聲,江泠湊着他耳,依舊是陰恻恻的語調,“鎮北軍的防禦不過爾爾,焰箭算得上什麼高明的機關嗎?就算塗抹了觸之既燃,難以熄滅的火油,也該想想,這世間除了萬丈深海眼中的龍火,豈有能被凡人掌控的,燃之不滅的火焰,都是南海行商賣貨的說辭罷了,說來也簡單的很,隻需将火油與鲛油混合即可,鎮北軍從南海行商那裡購買的鲛油和獲取配方,就沒懷疑過這深海哪有那麼多鲛人可以煉油,鲛油是幌子,與火油的配方也有門道,更加沒有想到我們餘恨山莊發家南海,早就掌控了南海的各方脈絡,說來也是少主英明,自我們埋在曙城的暗探禀告了葉新渚的焰箭設計後,少主就有此計劃了,他不僅驅使南海行商買賣虛假鲛油和配方,還下令讓我潛伏在機關處,擇機在每個機關口埋了炸藥,隻要燃燒的焰箭通過機關□□出,就一定會引爆炸藥,說來我晝伏夜出藏匿了這麼久也實屬不易,還要仰仗盧坤從柳嵩那裡偷來的機關處布防圖,好不容易盼到了今日,竟還能遇上你”。
“你,還有那個小姑娘和那個會術法的小子,你們就是喜歡作死,那個小姑娘是少主的心上人我殺不得,可現在我要殺了你,易如反掌”。
“但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不必動手你也活不長了,等你咽了氣,我把你的頭割下來,好好保存着,來日我若再見到高倉巍,必向他奉上你的人頭作為大禮,再要他的狗命”。
“你聽,你聽見了沒?”
江泠從破口處探出頭,眼見着城門處爆發出強烈火光和震天巨響,随即便看到林将軍率軍攻入城中,江泠樂呵呵的扭回頭道:“城破了……”
然而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為他的眼裡映出了不知何時站在他背後,柳珘稍顯佝偻的身影,柳珘的嘴角挂着虛弱卻嘲諷的笑,已經觸到江泠後背的雙手死命一推,江泠便帶着難以置信的神色俯身跌出了那個破口,直直下墜,重重跌落在滿地的混着血的泥濘中,就在剛才,柳珘借着城門炸破的巨響掩蓋下拼死命掙脫斷木站起,咬着牙忍着劇痛,胸腔血流不止也不敢發出丁點聲音,他原本失血過多導緻眼前發花,手腳虛浮無力,下定了必死的決心,卻不知哪來的力量促使他最後拼命将江泠推出破口,陳屍城牆下。
柳珘背靠着破口處跌坐,夜風呼嘯灌入,閃電映亮夜空,使他看見了機關處遍地屍首,喃喃道:“是你們在幫我,對嗎?”
“謝謝,還有,對不起”。
柳珘合上了眼睛,他明白自己重傷難愈,也靜靜地感受着生命流逝,隻可惜沒能在臨死前再見侯爺,焱雀和蘇一心一面,還有爹爹,他耳邊又響起了葉新渚的話,“你父親可就隻剩你這麼一個兒子了”。
柳珘喃喃道:“爹爹,原諒兒子不孝,不能伴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