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新渚站在城樓上,銀亮的鍊子甲覆面,看不清表情,右手把着腰刀的刀柄,拇指在刀柄上輕輕扣着,發出一節節輕輕的敲擊聲,城牆上站着持有弓弩、長刀、長矛的鎮北軍,如同鋪設了一張堅不可摧的防禦盾,不住有雪白的閃電劃破天際,再有陣陣悶雷轟隆作響,全軍嚴陣以待,可夜色依然濃重,隻有夜風冷冽呼嘯。
柳珘站在他身側,同他一起望着黑幕般濃重的夜色,身上的戎裝略短了一節,使柳珘整個人像被拎着一樣,略顯局促,葉新渚側過頭看了看他,不由地失笑,“這是我給我兒子準備的衣服”。
“啊?”,柳珘愣了愣。
“他和你同齡,但是從小身高就不如你,我還記得你七八歲的時候,摸進我府裡把他摁在花園邊的泥地裡揍得鼻青臉腫,那次是為了什麼?哦,是他在學堂上出言辱你,和你打賭看誰能進到對方家裡揍對方一頓,是不是?”
柳珘面色漲紅,他自知兒時頑劣,無法無天,卻沒想到此時會被舊事重提,不免心中忐忑,葉新渚“哈哈”笑道:“我滿府上下百來号人竟連你個毛頭小兒都防不住,不可謂不是奇恥大辱,可偏偏你揍了我兒後亮出你二人簽字畫押的賭約,我又奈何不了你,我那不成器的傻兒子,被你揍成那樣,幾天出不了門,轉頭還與你稱兄道弟,對你推崇備至”。
柳珘大氣不敢出,垂着頭默默不語,葉新渚感歎道:“雖說你是柳氏旁系子弟,可論機警膽識,我始終要高看你一眼,後來你被高統領看中,帶往皇都,柳氏上下滿是奚落嘲諷,我卻沒有丁點腹诽,反而贊歎高統領慧眼識珠”。
“來”,葉新渚招了招手,“讓我領教一下你從皇都學來的本事,若是你要攻城,你當如何?”
柳珘斂了尴尬,上前一步,沉吟後答道:“待暴雨将至,借大雨阻擾視線之便,對洩洪口發起攻擊,隻要能炸開城牆下的洩洪口,率軍攻入不成問題”。
“洩洪口?”,葉新渚眼睛一亮。
“是”,柳珘又答道:“暴雨片刻就會暴露洩洪口的位置,城門和城牆布兵重重,嚴防死守,隻有洩洪口是城牆根下的薄弱點,難守易攻”。
葉新渚贊許的點了點頭,忽聽柳珘話鋒一轉,“不過也是小子賣弄了,葉将軍在各處洩洪口的布防想來也是滴水不漏的”。
這下輪到葉新渚愣了愣,疑惑道:“你怎知我有所布防?”
柳珘不答,隻擡手做了個左右分散的手勢,葉新渚立即反應過來,更加贊歎道:“不錯不錯,這确是我在來城牆路上指揮幾路人馬前去盯防洩洪口的令示,你想必也留意了分散的那幾路人的去向,小小年紀觀察入微,反應機敏,誠是掌軍之才”。
柳珘腼腆一笑,葉新渚還想說些什麼,豆大的雨滴接二連三的砸在冰冷的鋼盔上,發出聲聲脆響,葉新渚神色一斂,肅然道:“來了”。
暴雨伴着炫目的閃電和轟隆作響的雷聲席卷天地,目光所及之處,果然有黑壓壓的隊伍裹挾着狂風暴雨跋涉而來,不出片刻已至城下,對戰雙方隔着重重雨幕互辨不清,而目力極佳的柳珘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低聲疑惑道:“不對勁”。
“何事不對勁?”,葉新渚問
“他們沒有攻城破門的重型器械,也沒有登高雲梯”。
“難道……他們有十足的把握攻下洩洪口?”
葉新渚扭頭發令,“傳我的令給城下的隊伍,洩洪口失守,提頭來見”。
“城下來的是哪支隊伍,報上名号”。
鎮北守城軍的排頭兵開始喊話,這人中氣足得很,喊話時恰有雷聲轟鳴,竟沒能把他的聲音掩了去,城下的隊伍依舊靜默,一道閃電劈下,借着那雪亮的一瞬,柳珘看見了城下的高頭大馬上,林朔挂着一臉玩味的笑意,拉開了弓箭。
“小心”
警示聲傳到排頭兵耳畔的一瞬,長箭已洞穿他的胸膛,屍身自城牆上重重下落,跌進泥濘,葉新渚拔出腰刀,大喝:“長箭”。
成千上萬的長箭刺穿雨幕,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碾壓着城下的隊伍,而柳珘卻看得分明,不少長箭受風雨所阻,大失準頭和力道,不是被劈斬落地,就是被盾牌格擋,而葉新渚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令道:“連發弩”。
連發弩上前,弩箭呼嘯,密織成網,城下頓時密密麻麻躺倒一片,葉新渚大喜,“把城牆的機關打開,點了焰箭先發,我要看看傾天西軍究竟有什麼能耐”。
柳珘阻道:“将軍,這麼大的雨,焰箭未必有用啊”。
葉新渚拍了拍他肩頭,“放心,我軍配備的焰箭,統統塗抹了獨特配方的火油,别說是大雨,就是浸于水下都可燃之不滅”。
柳珘心裡浮起不好的預感,可傳令的兵卒已下了城牆,不消片刻,城牆上遍布的機關孔都透出炫目的火光,葉新渚腰刀揮下,大喝道:“放”。
焰箭有如千萬流星墜下,沾衣既燃,城下除了有盾牌阻擋的方陣外,幾乎陷入火海,葉新渚正要放聲大笑,卻聽見城牆接二連三的傳來爆破巨響,他忙俯身下望,城牆鑿有機關孔處統統被炸出大洞,碎石飛濺,勝利之色僵在葉新渚臉上,碎裂成難以置信的挫敗。
“将軍”,柳珘提着長刀,大喊道:“有人在城牆内的機關處埋了火藥,焰箭點燃勢必引爆,将軍穩住城下,長箭弓弩不要停,撥一隊人馬給我,我去探探”。
葉新渚揮手,一支配着長刀,五十餘人的小隊迅速集結,柳珘打頭領着隊伍下城樓時,葉新渚大喊:“柳珘……”
柳珘回頭,咧嘴一笑,“将軍,信我”。
葉新渚重重點了點頭,柳珘率隊離去後,葉新渚重新将視線投向城下戰場,卻驚訝的發現焰箭幾乎全部熄滅,隻剩寥落的星點火光還在勉力支撐,葉新渚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