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舅舅還給你又如何?”,那羌冷靜下來,冷聲冷調的道,“他如今這模樣,還活得了幾時?”
“我舅舅若是有個好歹”,那都同樣冷冷道:“我保證你的女人也見不到明早的太陽”。
“你狂什麼?”,那羌陰邪的笑了笑,“外面全是我和叔父的人馬,就憑你們兩個人,拖着你舅舅這麼個半殘廢,你又能奈何?”,他頓了頓,又道:“你舅舅橫豎活不成了,現在知道王印和兵符下落的就隻有他,不如你勸勸他,顧念你的性命安危,隻要他肯交代,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你休想”,班圖薩有氣無力的嘶吼道:“别說我不知道王印和兵符下落,就算我知道,就是死,我也不會告訴你”。
“父王做事不會不留後手”,那羌道:“他決絕赴死,對王印和兵符不會全無交代,隻有你,他算準了那都一定會千方百計的救你,況且從他的遺言可知,王印和兵符就藏在妃陵,我現在已經明白那都之前的藏身之處便是妃陵,王陵與妃陵間定有暗道相通,你說了,我還能留那都一命,至多不過廢掉他兩條腿,你不說,我立刻殺了他,讓他死在你前面,找到我要的東西也不過是多費些心思而已”。
“你别癡心妄想了”,班圖薩狂笑道:“我一無所知,即便見到了那都,我也沒有任何要交代他的事,你想拿我威脅他,想拿他威脅我,癡心妄想”。
話音落,一陣血肉盡斷的聲音傳來,是班圖薩死命咬斷了自己的舌頭,那都撲到他身前時,他已然發不出聲音,他口中湧出大股鮮血,一生戎馬,鐵漢柔情的北漠将軍隻滿目悲戚的望了外甥最後一眼,那一眼蘊含了濃厚的情感,有愛憐、疼惜和不舍,那都捧着他沾滿血污的臉哭得泣不成聲,他想再說一次“别哭”,卻已然發不出聲音。
“班氏男兒果真不愧是出了名的硬骨頭”,那羌輕幽幽的說着:“好了,我的小弟弟,我沒有時間再跟你廢話,把王印和兵符找出來,我留你一命”。
那都輕輕的為死不瞑目的班圖薩合上雙眼,站起身來,一把抹淨臉上的淚水後望着那羌,滿目憤恨似要噴出将他焚成灰燼的火焰,那羌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冷聲道:“你别想着,大不了死在這裡這種蠢事,我手裡捏着的,可不止你舅舅一條人命”。
“你什麼意思?”,那都心裡生出不詳的預感,那羌的泰然自若使他有些心神不定,那羌笑道:“我們北漠送靈的規矩你莫非不記得了?”
那都聞言頓時臉色慘白,“你在送靈的安魂酒裡下了毒?”
“準确的說,不是毒,是咒”,那羌道:“白日的祭奠儀式上,三十六部族長飲下的安魂酒中,我以我的指尖血下了噬心連命咒,他們如果乖乖的聽我的話,便安然無事,如果他們違背我的命令,我就能叫他們生不如死,你也别想着殺了我,殺了我,他們也活不了,都得死”。
那都将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冷冷道:“你已可為所欲為,還需王印、兵符作甚”。
“那不一樣”,那羌道:“威逼利誘隻是手段,王印和兵符才是我為王應有的加冕”。
那都未等他話音落下,一個箭步沖上前,眨眼之間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匕便抵上了那羌的喉嚨,勒博即刻抽刀卻仍是晚了一步,那都冷冷的沖勒博道:“去把三十六部的族長召集到殿前來,否則我立刻割了他的喉嚨”。
三十六部族長帶着各自的親衛彙聚到王陵殿前的空地上時,數百火把将王陵高台上下映照得一片亮堂,數百雙眼睛緊盯着高台上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沒有人說話,塗阚部族長班孛犁捏緊了拳頭,目光凝聚在外孫那張稚氣褪淨後滿面剛毅的臉上,北漠親王那森撻站在人群最前端,面無表情的望向高台上,懷裡是一副滲人的白骨。
那都對那羌道:“把你跟我說的話,當着衆人的面再說一遍,否則,我要你的命”。
“說便說,反正他們遲早都要知道”,那羌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随即揚聲道:“各位尊長,世子這番架勢,是要逼我在人前認罪,我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白日的安魂酒裡,我給各位尊長下了咒,沒别的意思,我那羌要做這北漠的王,自然要依仗各位尊長,為防各位異心,不得不用些手段,還請各位尊長海涵,若各位扶持我為王,這咒便不傷各位性命,若不然……”。
那羌并未将話說完,他實在也無需将話說完,從三十六部族長神色各異的臉上可知,衆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唯有那森撻眼中閃着贊許的光,撫摸着白骨的臉頰,湊着白骨輕聲說了句:“真不愧是你的兒子”。
班孛犁撥開人群走了上來,沉聲沖台上斥道:“無恥小兒,也配做北漠王,我班孛犁即便今日死在這裡,也絕不讓你這等無恥狂徒得逞”。
以塗阚部為首的十一部族長站到了一起,簇擁着班孛犁,其餘二十餘部的族長及親衛站到了那森撻身後,高台下的人群猶如北漠如今的局勢般割裂分化,那羌目光一凜,班孛犁随即心如刀絞的跪倒在地,額上瞬間滲出豆大汗珠,卻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痛呼,班孛犁身旁的以薩“刷”的抽出雙刀就向撲上高台,那都高聲道:“以薩,不能殺他,殺了他中咒的人都得死”。
以薩聞言呆立當場,人群終于爆發出一陣嘩然,叫罵斥責之聲不絕于耳,那羌負手傲視着衆人,仿佛根本不拿頸側的匕首當回事,那都望着外爺痛苦不堪的模樣,持匕首的手微微發顫,班孛犁的面目漲紅,額上青筋爆起,心絞痛以緻呼吸困難,畢竟年事已高,不堪受此折磨,大喝一聲:“我班孛犁甯死不受辱”,言罷,從腰側拔出鋼刀便往脖子上抹去,眼見着要血濺當場,一個人影從高台上縱身躍下來到他身旁,一掌拍飛了班孛犁手中鋼刀,随即拔出長劍直插入地面,持着班孛犁的手握緊劍刃,有血順劍身而下,卻沒有滴落地面,反而被劍身吸盡,劍身泛出幽藍光暈,幾道光軌躍上半空,凝結出一個模糊不辨的人影。
高台躍下之人便是柳星輝,情況緊急,他沒有過多言語,隻道:“救人”。
模糊人影做了個擡手抹嘴的動作,輕笑道:“很新鮮的咒啊,大補”。
柳星輝道:“放心吧,管夠”。
那羌臉上的傲然褪得一幹二淨,那都欣喜若狂的看着外爺慢慢的站直了身子,雖仍是呼哧帶喘,但顯然已無痛感,十一部其他的族長紛紛上前,挨個緊握劍身,劍靈吸飽了中咒之人的掌心血,靈光大盛,懸在半空如滿月,那森撻一方的人馬并無動作,那羌也已明白,生性多疑的北漠親王及黨羽并未喝下安魂酒,他此刻大勢已去,所有貪妄皆成泡影,待咒術盡除,他的小弟弟,一定會當着衆人的面,要了他的命。
劍靈心滿意足的隐入劍中,柳星輝還劍入鞘,拍了拍劍柄,道:“謝了,老朋友”。
那都一腳踢在那羌腿部,緻他半跪于高台之上,朗聲道:“那羌,你圖謀王位,勾結外敵,囚禁親父,殺害班氏兄弟,刑訊大将軍班圖薩,并威逼緻其咬舌自盡,該當何罪?”
那羌垂首道:“要殺便殺,何須多言”。
“那都”,班孛犁大聲道:“把他交給我,别讓他的血髒了你的手”。
那都一腳踢在那羌背上,那羌從高台的階梯上層層滾落,正好滾到以薩腳邊,以薩從地上揪着他面對着王陵跪起,雙刀呈剪形架住他脖頸,隻待班孛犁一聲令下。
“不要”,琬莜跌跌撞撞的從王陵内跑出來,被那都橫臂擋住,淚水奪眶而出。
“殺”,班孛犁下了令,以薩雙刀一絞,那羌的頭重重垂落之前,隻來得及最後再向高台上凝望一眼,他看見了那個他畢生嫌惡記恨的兄弟,橫臂擋着他心愛的女人,視線模糊之前,他仿佛看見了父王的魂魄,就站在那都身後,仍是那副令他心寒的冷峻面容。
那森撻抱着白骨,眼見着那羌咽了氣,隻輕聲對白骨道:“阿濨,黃泉路上你若見到那羌,莫要怪他,成王敗寇,他已盡了力”,言罷轉身便走,那都高聲道:“王叔,這便要走了麼?”
那森撻頭也不回,道:“我就是要走,你能耐我何?”,言罷漸行漸遠,二十餘部族長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高台下隻剩十一部人馬,那都冷臉看着一切,一掌劈暈了痛哭不止的琬莜,反身走入王陵。
那都在北漠王的靈前又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查甘仍在誦經,靈殿内燈火虛晃,班孛犁和柳星輝跟在他身後入殿,隻見他走到棺椁右側的一處欄杆旁,那欄杆左右兩側雕有石獸,那都把着石獸的腦袋狠勁一擰,竟将那石獸整個擰成碎塊,露出了金玉王印的一角,再接連刨去碎石,完好無缺的王印和銅制的兵符便顯露了出來,柳星輝奇道:“你怎麼知道王印和兵符藏在這裡?”
那都捧着王印和兵符,面容凄然道:“是父王的遺言,自小我便愛纏着他,他總對我說讓我去多陪陪母妃,不要讓她孤單,我都賴在他寝殿不走,所以父王的遺言意思是,王印和兵符在王陵當中,而他為了防止我搗亂,總樂此不疲的跟我玩尋寶遊戲,他最愛把母妃親手為我縫制的虎形布偶藏起來,讓我去尋,這欄杆四角的石獸,隻有這隻和我那布偶幾乎一般摸樣”。
柳星輝歎了口氣,沒再接話,殿外有風灌入,嗚咽作響,似是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