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沒入海平線後,還殘存了半壁晚霞高懸于天空,形如鳳凰展翅高飛,焱雀四人一前一後走在大宅一處靠外的回廊上,那景色映在眼裡,似是噴薄的茜色火焰,在這天地之間熊熊燃燒,走在她們前面的謝菁臉色蒼白如紙,說話也有氣無力,似是勞累過度,又似是受了重傷。
謝箐領着四人在一處高聳樓閣前停下,那樓閣張燈結彩,各處檐下懸着紅綢,似是喜堂,卻空無一人,謝箐領着衆人走入樓内,果然是一派喜宴裝飾,富麗堂皇,樓内大廳擺着一桌酒席,布滿了珍馐佳肴,謝箐領着衆人落座,便在一旁侍立,四人左右環顧,未見山莊主人的蹤影,焱雀疑惑道:“這是……要辦喜事?”,她是沖謝箐發出的疑問,然而謝箐負手在旁微笑不語,于是便無人可答,一刻鐘後,天色如墨,謝箐重重合上了樓門。
“歡迎諸位莅臨我餘恨山莊”。
二樓傳來一女子的聲音,四人擡頭望去,隻見江雲扶着一位全身籠在黑金紗袍中的女子沿扶梯而下,那黑金紗袍寬大的風帽遮住女子頭頂,風帽下那女子整張臉籠在迷蒙的黑霧中,同北漠那黑袍人一般打扮,隻一頭長及腳踝的銀發在燭火映照下泛着霜雪般的光澤,江雲扶着女子款款坐在主席位上,自己卻不落座,侍立一旁,女子笑道:“諸位都是少年英豪,實令餘恨山莊蓬荜生輝”。
戰鴿率先開口,“莊主也不必客氣,我既已不負所托,還望莊主立刻下令解了血封咒”。
女子施施然笑道:“解咒是遲早的事,戰掌事何必急在這一時,今夜本莊有喜事,戰掌事何不飲過喜酒後再行離去也不遲”。
戰鴿聽她話中之意原也是要為己解咒,便不再多言,焱雀始終緊盯着女子被黑霧籠罩的臉,女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側頭從黑霧後與她對視,目光相接時,女子的手不經意的一顫。
像,像極了那張刻骨銘心的臉,果真是她的孩子。
焱雀開口道:“我們是外人,與貴莊本無交情,莊主既願解咒,還請盡快”。
“外人?”,女子以袖掩面,咯咯笑了幾聲,“我是洛川郡主謝雲泠,你爹爹是洛川郡王謝雲焱,是我最小的弟弟,按禮,你該尊稱我一聲姑姑,你又怎會是外人”。
焱雀譏諷道:“姑姑?我沒有藏頭露尾,對我一家窮極追殺,害我與雙親天涯相隔的姑姑”。
謝雲泠幽幽道:“窮極追殺,是你爹爹背叛家門,你娘親毀我終生,欠我一條命,至于藏頭露尾,小侄女,我是為了你好,這黑霧後的臉一但你看見了,你此生最甜的美夢都會破碎,自此萬劫不複,你若想看,我可以成全你”。
“你少在這裡危言聳聽”,焱雀冷冷道:“解了咒,放了戰鴿和我的兩個兄弟,他們與此毫不相幹,我們一家自會在此,将往日情仇同你一并清算”。
戰鴿三人聽她所言之意,竟是要玉石俱焚,不禁臉色劇變,謝雲泠卻又是咯咯笑道:“我莊内今夜有喜事,不談那些情仇”。
蘇一心忽而道:“莊主說了半天的喜事,我們也未得見新人在何處,竟不知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謝雲泠又向他所在的方向微微側頭,上下輕點,似在對他一番打量,蘇一心正襟危坐,臉上布滿少見的戾氣,想來定是想起了自己中毒慘死的娘親和珠姨,謝雲泠道:“你是蘇文冰那個大難不死的兒子,蘇文冰那個薄情寡義的敗類還能有你這樣的兒子,當真是他的造化”。
蘇一心昂首道:“我不是蘇文冰的兒子,我娘親是聶元汐,那個遭你們排擠算計,一生凄苦的聶元汐,你有什麼招數隻管使出來便是,即便我今日死在這裡,也要為我娘親讨個公道”。
謝雲泠不耐煩道:“你們真無趣,滿嘴仇恨生死,我說了,今日莊内有喜事,不要觸我的黴頭,好了,閑話少說,你們不是問喜事為何,那就直入正題,聽好了,戰鴿你想要解咒,焱雀你想要見父母,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答應了,你們就能得償所願,不答應,我毀了那兩具活死棺,再一個個将你們折磨至死,反正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衆人聽謝雲泠說得決絕,竟不自覺屏息以待,隻聽她幽幽的指着柳珘道:“我的條件就是,今夜此時,焱雀你同這位少俠成親,隻要你答應,我自會解了血封咒,放你的父母出來見證你的人生大事”。
一陣海風從半開的窗戶中竄入,撩撥得樓内燭火明明暗暗,謝雲泠端坐主席位,一身黑紗,面罩黑霧,形如鬼魅,身旁的江雲瓷白的一張臉上毫無表情,謝箐仍在一旁靜立侍奉,焱雀四人震驚得無以複加,人人都如雕塑默然,樓内一時寂靜如死。
一刻鐘後,焱雀顫聲問:“為什麼?”。
謝雲泠歎道:“你不管怎麼說也是我的侄女,我作為長輩自要為你的終生大事操心,我與你父母自有一番生死較量,那是我們長輩的事,與你們小輩無關,可我不忍心你來日無所依靠,這位少俠是曙城柳氏子弟,将門之後,配得上你,與你也是情誼深厚,成一門親事保得戰鴿性命,得見父母,老來也有所依靠,多劃算”。
柳珘厲聲道:“荒唐,我們豈是甘願受你擺布之人,焱雀,你不要聽她的,她就是存心将我們玩弄于鼓掌之間,親者痛,仇者快,其心歹毒當誅”。
柳珘的話音剛落,便有一股無形巨力擊打在他胸口,令他騰空摔出席間,脊背砸在樓内的頂梁柱上而後重重落地,兩眼一黑,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焱雀三人連忙前去蹲下查看他的傷勢,江雲跨前一步,眼中殺氣四溢。
“雲兒”,謝雲泠阻道:“退下,不過是少年人逞這一時口舌之快罷了,傷了他,我侄女跟誰成親”。
江雲依言退下,焱雀三人還擋在柳珘身前,蘇一心起身上前一步道:“他二人并無男女情誼,你既要焱雀成親,不如選我”。
謝雲泠道:“你愛慕她?”
蘇一心低頭望向焱雀,焱雀也正自仰頭看向她,她眼裡有一場驚愕的狂風暴雨,蘇一心笑了笑,轉而堅定道:“是”。
謝雲泠冷聲道:“你聯合貓妖殺了蒼艾,柳璃為你重創朱櫻,高倉巍為你追逼至蘇氏,令我們不得不棄掉紫煙,我們之間也是血債累累,我本該取你小命,可你對她情深似海,我突然覺得讓你活着,眼見着你的兄弟娶你心愛的女子為妻,更能讓你生不如死,你活得越痛苦,蒼艾、紫煙在天之靈才能安息”。
蘇一心面上露出殺氣,他已然不管不顧自己靈力被縛,氣脈被封,白貓蜜兒從他胸口騰空躍出,雙瞳泛着紅光直撲向謝雲泠,江雲袍袖一揮,一隻雄鷹自半空中攔截住白貓,尖利的鷹爪直抓白貓胸膛,白貓堪堪避開後龇牙亮爪,雄鷹展翅一撲,撞在白貓身上,撞得它在半空中連連翻滾幾圈才停住,蘇一心大喝:“蜜兒,回來”,白貓憤憤不平的盯着仍欲攻擊的雄鷹,蘇一心又喝了一聲,它才調頭回到蘇一心懷中,哪知江雲一掌揮出,掌風直擊蘇一心胸腹,打得他口吐鮮血,半跪在地上氣喘連連。
江雲狠狠道:“不入流的山精妖怪,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現眼”。
謝雲泠喝道:“放肆,雲兒,你當真是出息了,在我面前接連賣弄,我說的話不起作用了是嗎?”
江雲“撲通”一聲跪下,匍匐在她腳邊不敢言語,戰鴿攙扶着柳珘,焱雀攙扶着蘇一心捂着胸口站起來,四人像是窮途末路的兇獸,同謝雲泠對峙着,謝雲泠滿意的看着他們在痛苦與矛盾中苦苦掙紮,心中快意翻湧,竟前俯後仰的笑出聲來,笑得筋疲力竭後才道:“如何?結一門親事,你們誰都不用死,多劃算的買賣,點個頭的事,不必弄得死去活來的,你們兩知根知底,相伴一生,老來也有所依不是嗎?”
蘇一心和柳珘猛地又要上前,卻被焱雀擡手攔住,焱雀深吸了口氣,扭頭對柳珘道:“求你”。
柳珘三人都難以置信的看着她,蘇一心胸口本就氣悶,聽她此言又是一陣心髒絞痛,不由的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焱雀扶住他,拍着他的背替他順氣,低聲道:“總好過所有人都死在這裡,不是嗎?”
柳珘三人從未見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頭臉上露出如死灰般的顔色,她靜靜的站着,原本靈動的雙眼黯淡無光,就像一個行将就木的瀕死之人,柳珘低下頭,越過戰鴿走到她身旁,二人并肩把蘇一心和戰鴿擋在身後,柳珘哀歎了一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