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帶着長姐那蘭的屍身回到北漠都城時,時當正午,隔着百米外,那都勒停前馳的馬,遠遠望見城門緊閉,城牆上空無一人,班達縱馬到他身側,“世子,不太對勁”。
那都皺眉凝望,遲疑道:“五日之期将近,我必須得盡快見到父王,侯爺需要援兵,咱們務必謹慎小心”。
班達點了點頭,吩咐衆人拔刀,驅馬前行至城下,班達高喊了幾聲“開城門”,城牆上才抖抖索索的浮出一張人臉,哭喪着向下張望,班達看清了那張臉,喝道:“土栗,你搞什麼鬼?世子回來了,還不快打開城門迎接”。
土栗是個面黃肌瘦的小兵,是那都手底下頗不受待見的一個養馬和駱駝的雜役,班達、班納看不起他,時常因為他手腳太慢抽他鞭子,他也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此刻他唯唯諾諾的站在城牆上,沖城牆下的衆人舉起了手中一件物什,風沙席卷而至,模糊了衆人的視線,班達突然從自己的馬上撲身擋在那都身前,一支弩箭狠紮入他後背,那都大驚,扶住班達搖搖欲墜的身體,城牆上頓時人頭湧動,大隊人持着弓弩在城牆上站成黑壓壓的一片,有人自土栗的背後踱步而出,一把提起他扔下城樓,重重砸在城門前,土栗身體扭曲,在沙地上猛烈的痙攣了幾下,再不動彈,城牆上那人垂目望向那都,和他身旁馬匹上那蘭早已僵硬的屍體,高聲道:“那都,我的弟弟,你回來了”。
那都滿手都是班達背後湧出的鮮血,仰頭看着那張居高臨下的臉龐,眼中怒火中燒,那羌擡手下劈,用殺伐決斷的口氣吐出一個字,“放”。
無數弩箭紛沓而至,班達厚實的背很快被射成了刺猬,那都體型較他瘦弱許多,蜷縮在他懷中自馬上跌落,又被嚴嚴實實的蓋在他身下,那羌揮手阻停弩箭的攻勢,仔細打量着被班達的屍體壓住一動不動的胞弟,高聲道:“那都,起來受死”。
那都推開班達的屍身,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浴血仿如惡鬼,孤零零的站在一地屍體中央,那羌揚聲道:“那都,你就要死了,怕不怕?你死後,我會把你和你姐姐同父王一起葬入王陵,讓你們姐弟給父王做伴”。
那都雙拳緊握,那羌話裡的意思,竟難道是父王已薨世,他為了王位竟大逆不道,弑殺親父,天地不容,而那都卻已是窮途末路,森然高聲道:“我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那羌輕蔑的嗤笑,“我等着你化成厲鬼來找我索命”,随即又是一擡手,城牆上的弩箭齊刷刷的對準了那都,那羌的手卻沒有再像剛才那樣果斷劈下,反而停滞在半空,那都凝神看去,一個人端着弓弩抵着那羌的腦袋,從他背後走上前來,那都失聲道:“班納”。
那人果然是班納,隻見他的目光落在城牆下班達千瘡百孔的屍體上,古銅色的臉龐五官扭曲,弓弩又向那羌的腦袋上抵近了幾分,那羌道:“班納,你好本事,挨了那勒察一錘竟能扛到現在,還混到城牆上來救你主子,但你别忘了,你哥死了,你父親和族人都在我手裡,你若殺了我,親王必要血洗塗阚部”。
班納啐了一口血在那羌臉上,那血烏黑,他竟是受了極重的内傷,那羌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面容可怖,弓弩手們逐漸向班納圍攏,班納沖那都高喊:“世子,快走”。
那都轉身拔腿便狂奔,竟是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大漠,班納仰天大笑,那羌伺機擰折了他持弓弩的手腕,又去踢他的腿,班納卻頂天立地的站着,弩箭自後背穿胸而出,班納狠狠的自城牆上栽下,砸向班達屍身旁的黃沙地面,班氏兩兄弟瞪着雙眼望着蒼天,死不瞑目,那羌持着弓弩胸膛起伏不定,沖身後令道:“追”。
那羌大步流星的走進北漠王議政的廷堂,此刻堂内寂靜如死,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男人端坐在王座下首的頭把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走進來,而他懷裡竟抱着一副滲白的骷髅,那羌恭敬的行了北漠大禮,道:“叔父,那都回來了”。
被那羌尊稱王叔的人,是北漠親王那森撻,聽那羌說那都回來了,那森撻陰沉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意,道:“我剛剛去見了你們的父親”。
那羌垂首恭敬的聽着,那森撻又道:“我的老兄弟,身體都那麼虛弱了,骨頭還是這麼硬,我手下掰斷了他三根手指,他都不肯告訴我王印在哪兒,傳位诏書寫了又寫,他都扔進火堆裡燒了,那羌,他是看不上你啊,你明明是他膝下最優秀的孩子,你若不投靠我,這王位,你此生必是無望”。
那羌單膝跪下,俯身額頭貼地,“王叔,從今往後,我就是您的親兒子,您是我唯一的父親”。
那森撻撫摸着懷中骷髅的早已失去血肉的臉,喉嚨裡發出古怪的笑聲,“好孩子,你那麼恨他,是因為他趁你遠行把你母後扒皮剔骨給王妃償命嗎?”
“你應該恨他,我也恨他,你母後是我最愛的女人,當年?谷部崛起,作為烏蘭部首領的她一心想做北漠最尊貴的女人,她選擇了那冶力,沒有選我,是因為我勢單力薄,又體弱多病,恐怕壽數不長,我不怪她,隻恨自己沒能救她,讓她遭了那冶力的毒手,好孩子,你放心,我已年邁,而我的孩子都還稚嫩,我們都無心貪圖王位,你把那都抓來,逼那冶力拿出王印傳位于你,再把他們父子交給我,我們就兩清了,你不必認我作父”。
那森撻抱着骷髅起身,走過那羌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後兀自走開,同等候在門外的那爾霍和那勒察一同離去,那羌慢慢直起身子,一步步走上廷堂正中那莊嚴肅穆的王座,長袍一展,端坐下來,一人自朝堂外踱步而入,來人滿面鬃須,體态健碩,竟是北漠侍衛統領魯莫,魯莫見那羌端坐王位也絲毫不覺詫異,行了禮後道:“王子,班圖薩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