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雀和蘇一心陪着柳珘回家料理柳瑩的後事,柳珘打了水,細緻的擦拭着柳瑩臉上的血漬,面色沉痛,一言不發,他打的水還冒着熱氣,仿佛怕冷水會涼到柳瑩已冰冷的屍身一般,焱,蘇二人靜默的陪着他,看他把柳瑩的臉擦的白淨剔透,逝去的美人眉眼如畫,焱雀道:“柳珘,你沒說大話,你姐姐真的很美,仙女一樣的美”。
柳珘把帕子放回水盆裡,又換了盆熱水,開始給柳瑩洗頭,腦後的長發被血黏在一起,他就一絲一縷的輕輕扯散了泡進水裡,熱水融化了凝固的血塊,他再将發絲洗淨擦幹,一邊做一邊道:“我小時候頑皮,做事沒有耐心,一天下來汗流浃背,沐浴都是囫囵帶過,頭發也總是打結,阿姐就讓我躺着,給我洗頭,洗出來的頭發幹淨清香,睡覺時枕頭上都是香氣,我長大了些,也曾這樣給她洗過,我兩互相洗,然後搬兩張躺椅,躺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等風把頭發吹幹,有時桂花還會落在我們頭上,她也總細心的替我摘幹淨”。
蘇一心拍了拍柳珘的背,“你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柳珘搖了搖頭,把盆裡的水倒掉,從柳瑩的房裡拿出一套鵝黃色的紗裙,遞給焱雀,“這是阿姐最喜歡的衣服,幫她換一下,好嗎?”,焱雀點了點頭,接過衣服後道:“你阿姐用的胭脂水粉,你找給我吧,她臉色太蒼白了,我雖然不太會上妝,勉強還能替她增個色”,柳珘找來胭脂水粉後拉着蘇一心出了房屋掩上房門,二人就坐在屋前的台階上,柳珘道:“為什麼她明明已經等到我回來了,都已經看見我了,還要當着我的面從城樓上跳下來,我已經長大了,她蒙冤受辱我可以替她讨回公道,她為什麼要尋死?”
蘇一心沉默半晌後道:“我猜,她沒法告知你一切,柳城主有可能用你爹爹的性命要挾她,你回家也隻是短暫停留,你走後她依然還是會飽受摧殘和折辱,她早存了要以死明志的心思,拖到今天,拖到在城樓上看見你回來,她才慨然赴死,柳珘,你和你爹是她在這個人世間最後的念想,也是她最後的寄望,你振作起來,我們要一定查出幕後黑手,堂堂正正替她讨個公道”。
柳珘抱着膝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個無助的孩童,焱雀拉開門走出來,“軍棍二十記,背後全是傷痕,柳珘,查明真相後你若不割上柳将軍二十刀,我都咽不下這口氣”。
柳珘抱着柳瑩的屍身來到翠微武館正堂,柳微已經布置好了靈堂,堂内正中央擺着漆黑的木棺,柳珘把柳瑩的屍體置于棺中,柳微點起香燭,痛心疾首道:“瑩兒,二十年前,你親生父親還隻是個拾荒客,抱着襁褓中的你流落至此,得我相助,我們夫婦一直沒有子嗣,便收留了你,視若親生,你的到來給柳家添了喜氣,隔了兩年,你娘親就身懷六甲誕下珘兒,卻始終福薄命短,不得天倫,這二十年你乖巧懂事,孝順恭敬,為了添補家用還學了醫術,做了軍醫,沒料到……都是爹爹不好,爹爹答應了你親生父親要好好照顧你,爹爹無能,你受軍棍被關押,爹爹把頭磕破了都無法救你,你蒙冤受辱,被懸挂在城門前示衆,爹爹日日心如刀絞,如今你含恨自戗,可會在九泉之下怨恨爹爹,可會死不瞑目啊?”
“呸,叛徒也配受香火”。
正門外傳來一個譏諷的聲音,随即有無數碎石從門外擲入,焱雀眼疾手快的把門關上,碎石砸在門闆上劈啪作響,門外又傳來一群人哄鬧的聲音,柳珘眼裡兇光畢現,蘇一心壓着他的肩膀,道:“我們去”。
焱雀在一邊的兵器架上抽出兩把刀,扔給蘇一心一把,二人從窗戶翻出,不多時就聽見門外痛呼聲響成一片,柳微拉着柳珘的袖子,急道:“别鬧出人命”,柳珘安撫他,說:“不會的,爹,頂多斷手斷腳”。
焱雀推開門,柳珘看見門外端端正正的跪了數十人人,她把刀架在其中一個人頸邊,令道:“磕頭”。
被刀架着的人沖地上啐了一口,道:“叛徒怎配受我跪拜”。
焱雀的刀刃在他頸邊一劃,他頓感一股潮濕順着脖頸流下,立馬變了臉色,原本的傲氣蕩然無存,把頭磕得“嘭嘭”作響,其他跪着的人見焱雀動了刀,也紛紛磕起頭來,直到柳微出聲制止,一堆人才頂着青紫的腦袋停下來,焱雀道:“替我放個話,誰敢再來翠微武館鬧事,夜裡眼睛最好瞪大點,仔細腦袋搬家”。
一群人落荒而逃,蘇一心收起刀沖焱雀道:“你是不是也當過沙匪或者山賊?威脅起人來有模有樣的,有空教教我啊”。
焱雀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這都是江湖上的道道,你就别學了,你長得太善良,學了也不像”。
焱雀,柳珘,蘇一心在翠微武館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才回柳氏大宅,迎頭卻撞見薛賦惜正往外走,見三人一臉的疲憊,忙問:“出了什麼事?”,焱雀和蘇一心把柳瑩自戗的事同他說了,薛賦惜直歎紅顔薄命,拍着柳珘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焱雀道:“先生,送親隊伍隻在曙城整頓三日,侯爺令我們三日内得把這件事情查清楚,不能叫柳姑娘枉死”。
薛賦惜對柳珘道:“你是我的學生,你家遭此橫禍,我不能袖手旁觀,我同你們一起,你們準備怎麼查?”
柳珘道:“得先生相助,如虎添翼,這件事追根溯源,還是要去鎮北軍大營詢問詳情,但是現在有個為難的事情,我們三個無官無職,先生也是個文臣,到了軍營不一定進得去,即便進去了,也不一定有人買我們的帳,配合我們調查此事,所以我們回來找侯爺想想辦法”。
“我可以幫你們”。
一人從大宅中疾步而出,來到衆人面前,這是個身高年紀都較柳珘稍長的少年,眉眼同柳珘有些許相似,柳珘看着他,喚道:“琮哥”。
被喚作“琮哥”的少年點了點頭,道:“小珘,好久不見,瑩姐姐……對不起,我也不相信她會下毒,可我爹太激進執拗了,我力勸無果,沒想到事态竟發展得如此慘烈,我可以帶你們去軍營幫你們查清真相,隻求你不要和我爹下死戰書,如果一定要有人給瑩姐姐賠命,那就拿我的命去賠”。
柳珘沒有說話,焱雀問:“你是?”
少年抱拳作揖,道:“鎮北軍百夫長柳琮,見過郡主”。
柳珘道:“他是我堂哥,柳将軍的兒子”。
衆人一陣沉默,薛賦惜喚仆役牽來馬匹,道:“走吧,有什麼事,等把真相查清楚了再說”。
一行人耗時半日終于來到曙城往東三十裡的鎮北軍大營,柳琮别着百夫長的腰牌,順利把衆人帶入營内,營中此刻正在操練,一個方臉魁梧的将領模樣的人舉旗指揮,柳琮上前禀告,方臉将領把旗一揮,令道:“原地休息”。
方臉将領走到衆人面前,橫眼打量着衆人,柳琮正欲為衆人引見,便聽方臉将領道:“你們要查三個月前中毒的事?”
薛賦惜舉步上前,躬身作揖道:“是,還請柳都尉行個方便”。
方臉将領道:“你認識我?”
薛賦惜道:“素聞鎮北軍都尉柳铖将軍英勇神武,以一當百,今日得見果名不虛傳”。
柳铖道:“不必恭維,你到底怎麼認出我的?”
薛賦惜指了指柳铖的手,道:“使雙锏以至雙手掌遍是繭的人不多,柳都尉不難認”。
柳铖道:“敢問閣下是?”
柳琮見縫插針的引見道:“這位是陛下欽點的典儀官大人”。
柳铖立馬斂了傲慢的神色,恭恭敬敬的沖薛賦惜作揖道:“太子師大人,末将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