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小午用一桶海魚換了香燭、紙錢和酒,去往父母墳上。
自從搬出去後,小午就沒來過這裡,一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們,二是怕他們知道了,擔心自己過得不好。
墳邊的雜草清理得幹幹淨淨,看着像前不久才來過人的樣子,應該是鹿陽吧。
小午心中有些愧疚,擡頭看着自己親手種下的柿子樹。
樹已經長得比人高,向四周伸展出枝丫,估計用不了兩年,就能挂上果子。
種樹的時候她就在想,爹娘是愛熱鬧的人,她和鹿陽不在的時候,會有小鳥過來吃果子,應該能給他們一些聊勝于無的陪伴。
墳間晨霧彌漫,露水打濕了衣角。
小午雙膝跪地,點燃香燭,又将一張黃紙錢放在香燭上,看着尖角被火焰撕咬、蜷曲。
小午将一片一片紙錢扔到火引子上,看着它們逐漸燒成一堆黑灰。
“爹,娘,女兒不孝,現在才來看你們。”小午重重磕下三個頭,“女兒現在過得很好,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你們不用擔心。”
“想必哥哥已經告訴你們,我跟他分家了。”小午擡起頭,往地上撒了兩杯酒,聲音有些哽咽。
“從前,爹和娘總擔心我的适應能力,但是我現在可厲害了,又會做飯,又會打掃,還會補衣服,娘從前沒教會我的東西,我通通都學會了。所以即便一個人住,我也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爹,娘,還要告訴你們一件事,我跟周敬的婚約取消了。是我主動取消的,我對他沒有感情,沒法過一輩子。”
突然間起風了,紙錢被吹得東竄西竄,小午慌忙撿了根棍子撥攏火堆,硬着頭皮道:“爹,娘,你們别生氣。爹爹最知道我的性子了,刁蠻任性,沒有規矩,就算我嫁給周敬,要我往後伺候他們一家子,我也實在是辦不到。不如自己一個人過,無牽無挂的,還能開心點。”
風慢慢停了,太陽升起,晨霧散開,一抹曦光灑在墓碑上,印出一條斜影,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小午舒了一口氣,心中舒坦不少,抱着壇子喝了口酒,道:“爹,娘,前些日子我救了個人......”
小午将自己撿到玄境、玄境想留下來的事情通通向父母交代,又問是否能夠留他在身邊。
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小午又道:“玄境這人吧,看上去還行,至少不像周敬一樣,喜歡碎碎念。他還說他會釀酒,在他回家之前,掙到的錢通通歸我。”
除了父母,頭一次有人願意掙錢給她花,小午一想起來就樂不可支,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但又害怕把自己窮到住山洞的處境暴露出來,欲蓋彌彰道:“你們留給下的錢我還沒花完呢,我現在自己也能掙錢,就是覺得他這份心意難得。”
“其實,收留他也可以,平時還能有個人跟我說說話。可我又怕萬一,萬一我的命格給人招來禍事,就不好了。爹,娘,你們說,我該怎麼選擇?”
小午靜靜看着墓碑,墓碑上已經長了些青苔。
爹娘都去世一年多了,隻怕早已經進入輪回,轉世成人,哪裡還有閑工夫聽她在這念叨呢......
良久後,小午仰頭灌下一口酒。
一滴水突然從天而落,不偏不倚,砸向小午眉心,随即順着眼溝流了下來。
小午擡手摸到水漬,怔怔看向墓碑,呆呆地問:“爹娘是讓我收留他的意思嗎?”
又一滴水砸在了同樣的位置,似是無聲地回應。
小午将頭靠在墓碑上,閉上眼睛喃喃道:“爹,娘,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
***
小午答應收留玄境。
玄境脫下錦服,穿上粗布麻衣,每日扛着鋤頭出門。
不過十幾日功夫,他竟在山洞附近的一塊平地上,搭起兩個大竈台和一間簡易的小竹屋。
小午第一次過去考察,見地上并列挖了兩條半個人長的深坑,坑尾是圓形的竈眼,竈面與地面齊平,竈上坐着一個如鐘罩的大桶,大桶腰部插着一截竹子,竹口下立着一個大酒缸。
竹屋裡倒是什麼也沒有,空空一個架子。
小午贊許道:“再完善完善,今後你可以不用跟我擠山洞了。”
玄境道:“可能不行。”
小午沒多想,也許玄境愛睡山洞。
那他可真是個怪胎,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喜歡睡山洞的人......
一切都像模像樣,小午問還缺些什麼,玄境說糧食。
買糧食得花錢,小午若有所思地點頭,大聲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告訴我一聲——除了錢......”
她身上連一個銅闆也沒有。
玄境抹掉額頭上的汗,道:“錢的事無需操心,等着喝酒吧。”
小午背着手走來走去,嘀咕道:“我像是會為别人操心的人嗎?”
***
周敬将那紙婚約帶回去後,随意丢在了桌上。
孫氏拿着婚書細細看了好多遍,又與自己手上那張加以比照,确認上面的手印一模一樣之後,才暗暗舒了一口氣。
“小午把婚書給你,有沒有提金子的事?”孫氏問。
房間裡,周敬躺在床上,蒙着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