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妪猶豫了片刻，雙手接過了錦囊，回道：“多謝大人，草民告辭。”說完曲身行了禮，轉頭一瘸一拐地走了。
守衛長還想再罵，瞥到暮秋溪神色冷淡，便不敢造次，彎腰殷勤道：“這夜深露重的，大人怎麼親臨賤地了，”眯縫眼笑得五官擠成一團，“下官家裡藏了幾壇十年的陳釀，大人稍坐一坐，我這就讓人去取？”
說完見暮秋溪沒有反應，不禁暗罵自己是個糊塗眼子，監正大人何等尊貴，怎麼會在這死人面前喝酒。連忙告罪道：“是下官思慮不周，今日得見大人，如螢火見明月之輝，一時忘了形，該死該死！求大人給小的一個孝順的機會，明日卑職備上厚禮，親去大人府上賠罪。”
暮秋溪仍舊漠然視之，不耐煩地敲了敲扶手，旁邊的侍從立刻上前，隔開喋喋不休的守衛長，掏出一包碎銀，朗聲道：“各位弟兄守夜在此辛苦，我家公子請諸位喝茶吃酒！”
衆人紛紛上前，讨好恭維的吉祥話層出不窮。暮秋溪看着老妪早已遠去的身影，在喧鬧聲中自顧自地驅動輪椅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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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遮蔽明月，皇城内街衢巷陌間仿佛都籠罩上了一層黑紗。
拐進一條漆黑的窄道，老妪佝偻的身形逐漸挺直，腳步也不再打顫，反而越走越快，仿佛是一個長了老人臉的年輕人，在黑夜裡瘋狂的奔跑。
城郊有一處破敗的瓦房，四周荒無人煙，隻有遍地亂長的野草。滿臉皺紋的怪人左右環顧，擡腳走了進去。
“謝明心！你還活着回來了啊！”趴在床上的年輕女子鳳目怒睜、頭發蓬亂，看到怪人掀簾進來，開口怒罵道，“那闵平的屍體有什麼好撿的啊，梁渙要把他曝屍十日就讓他曝啊，他爛了臭了與我們何幹，有什麼好安葬的？你知不知道你被逮住是什麼下場啊？！”
怪人不語，隻是沉默地走到水盆前，揭掉了頭巾和臉上的一層假皮，用冷水用力揉搓着被捂得發紅的臉。
李安饒見謝宵從進來開始就一直不說話，想到自己身負重傷不能行走，才是她最大的拖累，不由得開口喪氣道：“要我說你幹脆把我扔了吧，或者直接把我交給梁渙那雜種，反正差點砍了他一條胳膊的是我不是你。
“這樣的日子過下去也沒有盼頭，你我身無分文，難道要這樣等死嗎？你們兩個自幼相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多半還是會饒了你，甚至一切如舊的。”
謝宵從水盆裡擡起頭來，銅鏡裡映出一張憔悴而冷冽的臉。雪花般脆弱的肌膚，挺立的窄鼻，一顆淡色的小痣鑲嵌在左眼下方。長長的眼睫垂落，看不出雙眸中的喜怒，靜默不語時，透着股寂然的悲涼之氣。
頓了片刻，謝宵開口道：“我沒救到闵師弟的遺體。另外，我現在手裡有了點錢，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謝宵脫下外衣，從架子上拿了繃帶跟一個小瓶，掀開李安饒的被子繼續說道：“你不要老想着讓我到一個滅我家國、毀我師門的人面前跪地求饒。我跟梁渙之間不死不休，他會放過我，我也不會放過他。”
李安饒歎了口氣，懊惱道：“是我沒用，現在還要連累你。”
謝宵解開李安饒的衣服，一道猙獰的刀傷幾乎貫穿了整個背部連着腰腹，撕裂的紅肉翻開流着膿血，隐隐透着白骨。再偏一點，恐怕脊骨都要被當場砍斷，大羅神仙來了都沒法救。
“是我沒用。”謝宵啟唇道，“不是為了救我你根本不會受這樣的傷，是我連累你才是。那個人的狼子野心，我要是能早點看出來，也不至于到今天這一步。”
生肌散快用完了，這一小瓶還是她之前随身帶的。當時視這些名貴的丹藥如無物，遽然遭了難了，竟是靠這個毫不起眼的小瓶救了安饒的命。
輕輕将粉末灑在傷口上，紅腫潰爛的地方立時消下去了些，向中間輕微愈合。謝宵使勁晃動瓶身，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星半點。
李安饒若有所感，忿恨道：“姓梁的死雜種，把整個劍宗都封起來了，搞得咱們是有家不能回，連傷藥都沒有了，隻能在這等着他甕中捉鼈，要是秋溪還在……”
話音戛然而止，李安饒滿頭大汗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又像是仇恨、又像是哀恸的神情，語句在牙間轉了又轉，最終還是破口而出：“暮秋溪這個王八蛋，我操他十八輩祖宗！”
謝宵、李安饒、暮秋溪三人原本是蒼雪劍宗上一起長大的至親密友。暮秋溪雙腿殘疾，但卻是煉丹、結界方面的聖手。梁渙攻打劍宗時，他非但沒盡力抵抗，反而叛變投敵，撤下了劍宗外側的防禦結界，導緻整個蒼雪劍宗落入梁渙的手裡。
謝宵的師尊，就死于那場戰役裡。
重新纏好繃帶，謝宵起身擰了條毛巾，細緻擦拭李安饒臉上的汗水。李安饒囫囵不清地說道：“我還沒問你哪來的錢呢。”
謝宵并不想提及她今天遇到暮秋溪的事，總覺得說出來，隻會讓兩個人更加心煩意亂。自然地回道：“我偷的。”
“你說什麼？！你怎麼能去偷東西啊！”李安饒驚得要從床上竄起來，觑着雙眼盯了謝宵一會兒，看到她一臉鎮定地眨了眨眼，不像是在說假話，又懊惱地重新老實趴到床上，歎氣道，“你不該去做這些的。”腦袋枕在手肘上使勁揉了揉，扭頭與謝宵對視，“記得劫富濟貧，隻許挑那些滿腹肥腸魚肉百姓的無良官商下手。”
謝宵不置可否，還想順便給李安饒擦擦頭發，發現很多地方已經打绺結塊了，便起身去水缸打了一盆水來。回到半路，突然停了下來。
盆裡的水微不可察地在打着顫，謝宵敏銳地察覺到，三十丈之外的地方，有一抹銳利的敵意在窺探着這裡。
下一秒，門外響起敲門聲。
“有人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