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烈火無情地将拙劣的幻影燃燒殆盡，歐陽黎玥揮舞着手中的鐮刀，冷笑着看向空中散去的灰燼，“這麼喜歡用别人的臉？你也愛玩cosplay嗎？”
原本幹淨整潔的房子不知何時變得腐敗不堪，牆皮脫落形成醜陋的斑駁，厚重的灰塵跟着不存在的風于空中肆意漂浮。
“咳咳！不對勁！”憐雪陽和玄離被這灰塵嗆得咳出了眼淚，剛想動身逃離，而暗處湧現的人影似是有什麼魔力一般，令他們動彈不得。
“『滾開。』”歐陽黎玥冷呵一聲，那礙事的灰塵便盡數散去。
“沒辦法，你們太有趣了，我忍不住想要把你們剖開看一看呢。”那人有一雙極其怪異的眼睛，左眼毫無生機瞳孔擴散，如同死人一般，而另一隻眼睛卻仿佛黑洞，卻在瞳孔的最深處閃爍着金色的十字星芒，那閃爍的光輝荒誕地有一種令人心生朝拜的神聖的氣息。
歐陽黎玥對那隻眼睛中的神印再清楚不過，那是夏之行者，奧洛維娅意志的繼承者的證明。
“初次見面，我想我是需要自我介紹一下。”少□□雅地彎下腰，行着像是上幾個世紀一樣古老的貴族見面禮，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惡劣笑意。
“暗渡者『敗眼』，日輪安大人的信徒，哦，對了，有件事值得一提，我是——”
“第一冠冕，『國王』的擁護者。”
國……王……？
憐雪陽的雙眼死死地盯着她，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一股極其強烈的殺意從少年的心口湧出，神力在他的身體裡不受控制地躁動着，叫嚣着要将眼前的女人轟成碎片。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隻是去找長姐和大哥玩，而暫住于斯卡迪的祖父家，走的時候父親還親昵地揉着他的腦袋，囑咐他注意安全，母親抱着年幼的弟弟，笑着同他揮手告别。
這溫馨的記憶成為了他與父親母親最後的交談。
若如夢是第一個感知到族姐若子吟于她的丈夫憐澤華死亡的，她第一時間趕到憐家的府邸，帶走了逃過一劫的憐希墨，随後才通知了斯卡迪方。憐雪陽并沒有被允許回到芬布爾群島上的家，阿姐說家裡實在是太亂了，他不會想見到家裡那副樣子的。
但他還是見到了，父母的屍體。
母親的身軀看上去并不慘烈，但大哥對他說母親的眼睛，舌頭，身體裡的内髒，全部全部都被人挖走了，是活着的時候被挖走的。父親從胸口往下的身軀消失不見，隻剩下染血的脊柱，斷口處被撕咬的痕迹慘不忍睹，可父親的面容是那麼平靜，他被吓壞了，他不敢再看。
他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最接近世界真相的強者，是什麼東西将他們淩辱至此。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國王，那個家夥叫國王，是暗渡者。”
他再次見到弟弟的時候，那孩子顯得異常平靜，他是唯一地見證者，但是誰都不忍多問，而那孩子卻像是放下了一樣，滿不在乎毫無芥蒂地讨論起來。
葬禮上面無表情流下的眼淚的樣子還是刻在憐雪陽的心上。
“兄長，是他故意放過我的，否則無論如何我都活不下來。”
可眼底的冰冷與仇恨讓憐雪陽不得不承認那孩子變了，那孩子再也沒有纏着他撒嬌追在他身後像個小跟屁蟲一樣煩他，憐希墨變得成熟穩重令人琢磨不透，他有了自己的打算，似乎醞釀着一場新的風暴，陌生地令人害怕。
憐雪陽看向歐陽黎玥，她的眼中有些和他如出一轍的憤怒。
“國王？”歐陽黎玥冷笑着，鐮刀上的火焰愈發鮮豔，“你是故意的嗎？”
“是呢。”敗眼托着臉頰笑着看這場自己挑起的風暴，“那對夫婦可真叫我印象深刻，哦對了！那孩子呢？”
敗眼四處張望起來，伸手興奮地比劃着，“上一次見他，還隻是這麼大小的孩子，現在應該長高不少了吧！”
“你給我…閉嘴！”憐雪陽怒吼着猛地沖向嬉皮笑臉的那人，手中元素湧動，空間都被扭曲了一般。
“那孩子躲在暗道裡看着父母慘死瑟瑟發抖的樣子，可真叫人憐惜。”敗眼笑地癫狂，享受地看着少年發怒沖來的模樣，輕輕擡手，一柄巨錘的虛影凝結于指間之上，對着沖上來了的憐雪陽重重砸下。
“『停下！』”歐陽黎玥怒喝一聲，在人造夢裡确實不會死，但是受傷的感知是相同的，超過自身承受能力的傷害會損傷靈魂，靈魂收到的傷害同時會反饋到現實的本體上。
“砰！”巨錘僅僅隻是停頓了一瞬，還是重重地砸了下來。
一個身影抱着憐雪陽飛快地退到歐陽黎玥身旁。
“逍遙哥！”憐雪陽睜着眼睛感動地看着他，逍遙将憐雪陽護在懷裡安撫地拍拍頭，轉頭看向歐陽黎玥，“能壓制她嗎？”
歐陽黎玥冷眼盯着面前的暗渡者，“對法則的幹涉權限她肯定不及我，但她用的太熟練了，我壓不住。”
“沒事，上吧。”玄離的手中幻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裡面像是包含着夜空一般美輪美奂，“我來給她上debuff。”
歐陽黎玥比了個OK的手勢，揮舞着鐮刀準備就緒，“逍遙跟我上，憐雪陽你注意保護阿離。”
“等等逍遙學長。”玄離突然叫住了逍遙。
“啊？”逍遙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她。
“閉嘴，眼睛别睜那麼大，皺眉。”
逍遙照做，玄離拍拍手，滿意地點點頭，“好！很有氣勢！保持住，我們上！”
塵久小心翼翼地将昏睡的玄離輕輕放在沙發上，幾乎沒發出一絲聲響。将三個人都從地闆移動到沙發上，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窗外的空氣被一層厚厚的夜幕所籠罩，讓人感到沉悶而壓抑。從昨天淩晨和阿離出來，盡管辛之城現在的位置和流熒城有一些時差，但現在已經過去快一天了，她覺得自己隻要躺下就能睡着，可窗外人頭攢動，時刻提醒着她現在不是可以松懈的時候。
那東西形入袋鼠，下肢粗壯上肢細長，而頭部卻長着兩個巨大的人的耳朵，沒有眼睛，耳朵下是一張駭人的狗嘴，一顆眼珠子挂在他們的尾巴後面，被地面摩擦地血肉模糊。
黎玥告訴她這些是幻世中的原本就有的夢駭，他們不用眼睛辨物，但聽覺異常靈敏，速度極快，被咬到就會被幻世的灰燼污染，被幻世的灰燼污染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它們中的一員。
它們的名字叫『耳語』。
（2）
“永恒之寂夜，賜予爾等不詳之黑暗——”
水晶球迸發出耀眼的星芒，随即敗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敗眼微微撇頭便将其躲開。
視覺被剝奪了？敗眼有些詫異，她沒有現世的軀體，也就是說那孩子的術法對象包括靈魂。
是夏之行者的天敵。
怪不得歐陽家那個女孩這麼費心地拉攏她，如果這種克制自己的存在落到别的勢力手中，那可是個大麻煩，不愧是倪克斯女巫族。
以那孩子對術法的熟練度來看，她對夜之女神洛特的信仰相當虔誠。不過對于敗眼來說，失去視覺并不是多麼危險的事，感知與聽覺有時比眼睛可靠的多。
“砰！”
“黎玥！”
“呃啊！咳咳！笨蛋！别過來！”
歐陽黎玥連人帶刀被拍飛，那一錘震得她五髒六腑像錯位了一樣疼得厲害。憐雪陽把自己當做緩沖将歐陽黎玥接住，不然還不知道她要飛出去多遠，隻怕會傷的更嚴重。
可他這一走，就代表玄離的身邊，沒有人了。
“哎呀，聽起來我下手有些重了，真是不好意思。”敗眼毫無歉意地虛僞地掩面緻歉，可卻将那雙充滿笑意黯淡無光的眼睛大大方方地展現出來。
倪克斯巫族傳下來的夜之術法很麻煩，在一定範圍内甚至都沒有施法對象數量的限制，但是有一個緻命的代價，她們會共感術法一半的效果。
所以那個小女巫現在應該…
“怎麼沒人好好保護你啊？小女巫。”
敗眼的聲音從身後想起，玄離暗道不妙，那家夥知道她的弱點！
就在這時，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湧上心頭，敗眼反應極快，迅速遠離三五步，“砰”的一聲巨響從她剛才的位置傳來，然而攻擊尚未停歇。
六面光鏡散步于四面八方，每面鏡中都伸出一管靈導炮的虛影，炮光芒亮氣，随時準備發射。
“池中影，鏡顯，艾勒炮，六倍。”
來自各個方位炮火的掃射讓她無處可躲，敗眼的身影在攻擊下化為灰燼。
“她…”被護在逍遙身後的玄離後怕地看着在空中散去的灰燼。
逍遙皺眉，沒放下半分警惕，“夢裡是不會死的，更何況這個，不是真身。”
“啊呀，真敏銳啊。”又一個敗眼從黑暗中走出，帶着從容的冷漠笑意，“我聽朱雀和弈首大人講過與你對戰，你似乎對神力的流動格外敏感。”
敗眼能找到這裡隻有三個時機，他從學院來辛之城的時候，他将憐雪陽從斯卡迪帶回來的時候，以及他去幻世接塵久他們的時候。
他接憐雪陽的時候開的是天門，在天神的餘威下那家夥不可能混進來。從學院來的時候有槲永的層層把守，她沒機會，那就隻可能是…
這家夥沒有現世之身，想必一直潛伏在塵久和玄離調查的那個幻世裡，估計是趁關門時溜進來的。
逍遙抿着唇暗暗思索着。
因為不是她自己的夢，所以黎玥在這裡對戰一個和她擁有相同天賦的暗渡者格外憋屈，沒有提前的準備，也沒有有效的措施，哪怕是用對法則的幹涉權限硬壓也顯得格外被動。
在這種劣勢的情況下她沒有選擇離開夢境叫醒他們，恐怕是現世有變動，或許是現世的情況不允許她叫醒他們，或許是因為什麼原因無法同時叫醒他們三個。
叫醒一個人就代表少了一個對抗的戰力，最後被剩下的人可能會收到不可逆轉的靈魂的損傷。
歐陽黎玥的靈魂并不完整，在這個夢境中她遠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傷，對夢境中的死亡更難以承受。
但是在這一點上，那個沒有現世之身的暗渡者不會比她好。
隻要找到她的真身，擊潰這個夢境便輕而易舉。
可他看不清。
“鏡顯，祝咒。”光鏡回到他身邊，逍遙擡手從鏡中抽出歐陽黎玥那把鐮刀的虛影，将它緊握手中。
敗眼有些興奮地看着天使用出她從未聽聞的術法，“複刻武器？真是令人驚歎的能力，你比那個女孩有意思多了。”
“有意思？“逍遙的表情有些愠怒，“真是輕蔑地評價。我會讓你知道驚擾天神夢鄉的後果的。”
“真是虔誠的信徒，可惜…”敗眼譏笑着彎起眼眸，“天神阿伊恩已死。”
敗眼說話的嫌隙中，逍遙已揮舞着鐮刀上前，三面光鏡在空中展開，閃爍着光芒的炮口早已對準她。
敗眼于指間再次凝結出巨錘橫掃而去，逍遙将鐮刀猛地下劈，借力翻上空中，輕而易舉地将巨錘躲過的同時拉進距離，直沖敗眼門面砍去，敗眼撤身後退，卻還是被鐮刀刺傷了肩膀。
逍遙并沒有放過這個破綻，乘勝追擊，就當敗眼凝出巨錘準備抵擋時，玄離的聲音響起。
“永恒之寂夜，賜予爾等不詳之黑暗——”
黑暗突兀地降臨，雖然面對這個棘手的小天使，視線受損是有些麻煩，但她已有提防，這對習慣黑暗的敗眼來說這并不緻命。
“恐懼如深淵，賜予爾等迷途之歸宿！”
玄離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她決定再下一劑猛藥。
黑夜的魅影纏繞于腦海之中，迷路之人陷入永無止盡的迷茫，對方向的感知被盡數剝離！
“池中影！交織！”
從鏡中折射的光線化為實質，将敗眼緊緊束縛于原地，逍遙沒有一絲猶豫，鐮刀橫掃直奔她脆弱的脖頸，将惡徒的頭顱斬下，暗渡者的身影飄散與黑暗，不見蹤影。
“該死的…”逍遙的目光似乎在追尋着什麼東西，最後還是停在了某處，神情不禁染上焦躁，“幹擾的神力流動太多了沒跟上！”
不詳的暴動在天使的影子裡醞釀，而被情緒影響的天使對此毫無察覺。
“哎呀哎呀。”
“什麼？！”
一股仿佛來自于天地間的重壓向逍遙襲來，堅硬的岩石将他的腿腳牢牢固定，寸步難行動彈不得。他拼勁全力偏頭看去，卻隻見那人輕蔑的笑臉。
“好濃郁的土元素…”憐雪陽在這片充滿惡意的元素壓制中撐起自己的神力，将重傷的黎玥和剛剛從術法效果中結束的玄離籠罩其中。
“逍遙哥…”憐雪陽費力地擡頭看過去滿臉擔憂，他們僅僅隻是在争鬥邊緣擦了個邊就被壓制地站不起來，可以想到正在與她交手的逍遙承受着怎樣的壓力。
“哎呀，怎麼了？剛才不是很威風嗎？”敗眼伸手覆在天使的脊梁，逐步上升，停了在胸口的位置，“不是要讓我知道驚擾天神安眠的後果嗎？”
“噗呲——”
“呃…啊…”
黑影于敗眼手中化成數根尖刺，穿透天使的胸膛。
“逍遙哥！”
“逍遙學長！”
逍遙隻覺得如同陷入深海般的無力感包圍了他，身體或許是痛的，可他卻感覺不到，像是喪失了對自己的掌控權。
視線變得模糊，隐隐看到那些穿透胸膛的黑影于眼前消散，每一個根都恰好避開了心髒的位置，他像是被丢棄的破布娃娃重重地倒在地上，鮮血在蔥綠色的草地中彌漫擴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再往破爛的風箱中抽氣，鮮血堵在喉嚨而他卻連咳出來的力氣都沒有。
“哎呀，這副模樣真是惹人憐愛。”敗眼蹲下身，輕輕撫摸着天使俊美的面容，将臉上的鮮血塗抹開，“夢裡沒有真正的死亡，殺了你隻會讓你再次爬起來沖向我，所以我不打算直接殺你。”
敗眼将目光移向驚魂未定的孩子們，“在你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殺死這些小朋友，遠比殺死你更容易重創你的靈魂。”
“珍視的人總會離開你。”
“你說是嗎？”
“逍遙諾斯。”
（3）
什麼都做不到。
他又一次什麼都做不到。
強大的壓力依舊沒有消散，憐雪陽有些顫抖地看着倒在血泊裡的逍遙。他确信如果不是顧慮他們，逍遙哥放開手腳絕不會讓這個女人有機可乘。
憐雪陽咬牙，頂着強壓，冰火兩種截然相反的神力在手中醞釀，猛地向敗眼發出。
“雪舞耀陽！”
“砰！”
敗眼伸手一堵岩牆從地面聳起，而預料之中的沖擊并沒有襲來，蘊含着冰與火的神力直接化成濃郁的水霧，将敗眼包裹在内。
敗眼挑眉，但她對憐雪陽的攻擊并不意外，那群孩子應該是想利用霧抵擋她的視線然後帶走逍遙諾斯。
可人是有限的，沒有見過的東西便無法想象，更何況這是由她引導的夢境，以這個夢境的場地，他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敗眼笑着擡起手，“好了孩子們，遊戲該結束了。”
“哦？你盡興了嗎？敗眼？或者說…”甜膩卻像帶着刺一般尖銳的聲音自敗眼面前的濃郁中傳來，“『左言』。”
“你…”
“很稀奇嗎？這不是你的手法？”
“那個，是假的？”
“噗噗！别太心急，還沒到揭露謎底的時候。”
少女将臉前的霧氣揮散，緩緩走向敗眼，那玫瑰紅的眼眸中閃爍着不屬于奧洛維娅的十字幸運草的神印，敗眼認得那印記，那是春之神，希望之神，靈魂法則之神塔達羅索的神印。
敗眼，哦，不，代号為『敗眼』而真名為左言的暗渡者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卻發覺她的本質如同霧色一樣朦胧不清。
左言笑了起來，“你猜你的神明會容忍你這樣不忠的信徒嗎？”
“夏之神在上，我比任何信徒都誠懇。”歐陽黎玥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幻想之神會為她擁有像我這樣的行者而驕傲。”
另一個歐陽黎玥受重傷正被憐雪陽護着，如果那個是真身，幻象本該随着傷勢消散，可如果現在她眼前的是真的，又怎會如此模糊。
“在幻世的搭建與意識的引導上，我不如你，但是這種騙人的小把戲，我想我是不賴的。”歐陽黎玥笑道，“這裡不是你的夢境。”
“終于發現了？”左言并沒有被拆穿的惱怒，反而隐隐有些興奮。
“就算是由行者引導的夢境，夢境的狀态也是與夢境的主人息息相關的。你從一開始就對憐雪陽和阿離出手，隻是為了混淆我們，讓我們以為這裡是你的夢境。”
“那你是怎麼發現的呢？”左言饒有興趣地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