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
奔行萬裡的戰士在廣場中心發出最後的呐喊。
其聲如驚雷,高台上的陛下跌坐回王座,廣場外圍驚吓的人群慌不擇路地撞上近衛軍的長槍,看台上的貴族、官員面面相觑,神色各異,隆重的慶典一時被惶恐的陰雲籠罩。
軍團出身的奧尼爾上校忍無可忍:“艾薩克島由弗雷德裡克上将統轄的希律軍團鎮守,就算将軍如今不在,固若金湯的要塞也絕不可能失手!”
戈登事務官不置可否:“如果是舊王黨的手筆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流亡的舊王殘部仗着山脈天塹與軍團多次暗地沖突,他們的首領——前薔薇騎士團團長侄子科爾·托蘭的懸賞令如今漲到了天價,連一個拿假人頭冒領的勇士都沒有嗎?”
“請注意你的言行,當下最重要的是确認兄長的生死!”衆人或驚惶、或憤怒,激烈的言辭當中多少帶着政客的虛僞,二皇子阿博特卻是在聽聞兄長死訊的一刹就癫痫發作,幸虧身側愛人救治及時,清醒過來雖是性命無虞,聲音仍帶着竭力的沙啞。
“……亞曆山大殿下不是應該在全國巡曆,怎麼會突然現身要塞邊境?”誰看不來阿博特和事務官是在一唱一和,亨利男爵躲在人群後白眼差點沒飛上天,不過人微言輕,他也隻敢小聲嘀咕一句。
奧尼爾上校耳朵一動明顯聽到了男爵的腹诽,冷笑一聲:“貓哭耗子假慈悲!要我說,八成是那位心高氣傲的殿下和他的埃倫國外公自導自演。盧分伯爵,您怎麼看?往常這種時候,你總有高見,怎麼今天半個悶屁也不放啊?”
年邁的伯爵早已大汗淋漓,渾濁的眼珠直愣愣地看着花車上的家族徽章被人潮撞落。等到輔政官開口,他竟兩眼一翻,從看台連滾帶爬地一路摔下去。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先去看看人怎麼樣了。”陽光刺眼,奧爾德林疲憊地睜開眼睛。執行署署長卡拉.喬伊斯立刻心領神會,撥開人群——
英雄的身軀早已被驚慌的民衆踩成爛泥。
卡拉.喬伊斯雙手握住劍柄,大劍重重擊打地面:“擾亂秩序者,現已伏誅。不必驚慌,慶典繼續!”以身着重甲的女騎為中心,執行署的人手迅速形成一道人牆,将失控的人群死死圈在外圍。
“滋啦…滋滋……”
信号中斷,在家看直播的人隻聽到了一聲凄厲的呐喊,鏡頭已經轉向英俊的皇子和一同參與表演的年輕士兵。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換好華服的皇子從修身後快步略過,順勢托了一把他的腰,将人一起帶上紅毯。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讓原本過分親昵的舉動變得無比自然。
撞擊後,修的記憶全是斷裂的。隻是隐約記得墜機的時候,失重感折磨得他想吐又吐不出。現場很吵,有人叫嚣着“為殿下的榮譽而戰”,另一波人則不甘示弱地“誓死捍衛殿下的安全”,他唯一能斷定的,兩撥人口中的殿下不是同一個人。
緊接着,艙門“砰”得一聲被撞開,身體墜入溫暖的懷抱,被箍得很緊,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在讓他快滾。
“頭疼不疼?”聲音帶着冷意。
修下意識搖了搖頭:“周圍不安全,我陪你一起上去。”
“!!”冰涼的觸感穿過指縫,魯恩斯今天沒戴慣用的絲質手套,條件反射地狠狠甩開修的手。空中響起“啪”的一聲清脆擊掌,周圍的目光齊齊彙聚過來。
“抱歉,我沒想過你會主動牽我的手。”魯恩斯耐着性子壓低嗓音,“留下,哪也别去。還有……晚上的約定可能要推遲了,你可以不用等我。”
修愣了一下:“為什麼?”
時間倉促容不得長談,魯恩斯對着身後的威廉微微颔首,對方立刻心領神會地攬過修的胳膊。“放心,皇儲殿下。您就安心的去吧,修捷有我照顧呢。要是您願意許諾我一個貴族頭銜,給你的小情人當牛做馬我都樂意至極!”
威廉當然是在開玩笑,其他人聽到放肆的調侃,也小心翼翼地跟着賠笑。他們都沒有忘記,在半個小時之前,陛下直接略過兩位長子,當着全國人民選定魯恩斯為他的繼承人。
何況亞曆山大殿下已經死了。
“那我們以後豈不是成了陛下的同窗?”
“何止啊,剛剛在天上可是差點連命都沒了,那不得妥妥的嫡系啊!”
一股不能放在明面上的雀躍悄然流竄于在場軍校生的心間。親曆的崇高甚至沖淡了對弗雷德裡克·馬爾赫恩将軍的無條件崇拜,将軍對帝國的忠誠當然無可撼動,可他甚至不願意公開露面給大家一個解釋。
“你叫他修捷嗎?”
魯恩斯眯起眼睛笑得很親民,下颌緊繃着清晰可見的青筋:“幸好有你,還有……在座的所有人。今日之事,我會竭盡所能給大家一個交待。”
“日子也是好起來了啊。”威廉由衷感慨。就在不久前,這群貴族子弟還在學院後山的酒吧,就着雪茄和烈酒譏諷小殿下談吐間帶着老一輩南方鄉紳才有的尾音。
“又生氣了…他很小心眼的。”
“你說誰?”威廉等了半天,修也沒接話,身後傳來輕微的鼾聲。
“呼……”低垂的頭輕輕晃動,眼見着要撞上,威廉趕緊伸手去接:“你别在這睡啊?現場直播呢,被拍到了影響多不好?”
防護盔内鏡被淺淺的鼻息沾染了霧氣,蒼白的臉色要化在裡面了,全憑眉骨、鼻梁、鼻尖、下颌面部脆弱的拐點想象對方的長相。威廉的心跳撲通撲通跳個沒完,甚至比十二歲那年被祖母家的大鵝追了兩公裡還要激動。
機甲課遠遠地看過一次,後來在殿下的訓練室他身上又全是繃帶,慘兮兮的模樣不敢細看,威廉此時突然很想摘下防護盔看清修到底長什麼模樣,但很快他又想起了鎮長的女兒。白皙的臉蛋,尖尖的下巴,裙擺下藏着一雙磨損的馬靴,總要在舞會後扛着獵槍去密林狩獵。
“我能追求你嗎?”威廉從花園的校門鑽出來,腰上纏着一圈又一圈遛狗繩,十幾隻男女老少的細長獵狗“沃沃”叫着主人。
馬蹄高昂,小姐勒緊缰繩,匆匆回眸:“你也配?”
……
每上一層台階,魯恩斯就抑制不住再回想一遍剛剛與修捷十指相扣的觸感,臉色愈發陰沉,他不敢笃定一瞬間湧入腦海的情感是不是他曾無數次向修索要的愛意。
溫柔、堅定、綿長,美妙得讓他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卑劣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