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身邊的桌子上已經擺放了一堆空酒杯,而修隻是眉頭緊縮着機械地往嘴裡灌酒,絲毫沒察覺到在晚宴另一角的鬧劇。
在向自己靠近。
冰涼的液體突然襲擊了後頸,一部分黏着在頭發上,剩下的順着衣領向下流淌,滲入深藍色的布料中。修被突如其來的涼意弄得一機靈,他伸手一摸後頸,紅色的液體挂在指縫間,湊近鼻子一聞還有淡淡的酒味。
“晦氣!”修在心裡罵了一句。他沒有喝醉,但酒精到底讓人反應遲緩。下一秒,修就忘記了不愉快的插曲,渾然不覺地繼續端起一杯酒。
耳邊的嗤笑聲卻越來越大。
“你們看,倆人蠢到一塊去了!”
“可不是,傻子配酒鬼,絕了!”
熙攘聲中,一隻手怯懦地拽住他端酒杯的手,修終于不耐煩地回頭。
紅色的頭發,分開的眼距,遍布臉頰的雀斑,他相貌上存在着許多緻命的缺陷,卻依然是個漂亮的……男孩?墨菲明明已經是十七八歲的模樣,修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卻忍不住仍用“男孩”來形容對方。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是熾熱奪目的金色,清澈得不帶有任何雜質。
墨菲金色的大眼睛很少眨動,眼神光在一點一點熄滅,但他仍緊緊盯着修不放。
“我叫墨菲。”
他補充道:“墨菲是個傻子。”
“還有呢?喂,小傻子!你還想不想我把東西還你?”小盧分很滿意現在的場景,他隔空對墨菲喊道。
墨菲低下頭,雙手托舉着酒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台上。
然後,他跪坐在地上,雙手盡可能得向前伸展,像一個…一條真正的狗一樣在地上爬行。墨菲認真地在修面前爬了一圈,他學得很像,甚至注意到了一條真正的狗有時候會擡起自己的後腿向它的主人邀功。
“汪汪汪!”墨菲賣力地叫喚。
墨菲在嘴裡重複地說:“墨菲是個傻子,墨菲是條狗,汪汪汪。”
他心裡想的卻是:隻有人才是傻子。一個東西怎麼能既是傻子又是條狗呢?應該說墨菲是條傻狗才對。盧分連這麼簡單的邏輯都不懂,真正的傻子是他才對。
想到這裡,墨菲偷偷地笑了。
*
“這群人在做什麼?竟然公然地欺負一個智力有缺陷的人?這簡直就是在踐踏人的人格尊嚴!”一個在外圍的年輕學生終于看不下去了,他憤怒地要沖進去阻止這一切。
身邊的同學趕緊阻止了他:“我勸你收好自己多餘的正義感。他們都是侯雷因權貴階層的後代,他們之間的恩怨不是我們這些平民可以幹涉的。”
勸阻的同學雙手合十:“沒有學院,我們這些窮小子根本無法與他們站在同一個地方。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我們的父輩甚至會作為奴隸任由這些權貴宰殺。現在隻不過是他們内部相殘罷了。我們又有什麼必要為他們揮霍珍貴的正義感呢?”
年輕學生依舊憤憤不平,他最後遏制住了自己的憤怒,獨自一人離開了晚宴。
*
修本想做些什麼來阻止眼前荒謬的鬧劇,他隻向前走了一步,就覺得眩暈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他隻能用手撐着桌子等腦袋裡的黑霧消散。
這群人和以前一樣,甚至連捉弄人的套路都沒有變過。
極大豐富的物質生活讓人的想象力都變得低下。踐踏一個人的尊嚴應該更加的隐蔽和曲折,受害人沉溺于痛苦當中,卻不知道應該向誰索求賠償,償還什麼。
小盧分用餘光撇了一眼遠處被女眷擁簇的魯恩斯,他得意地附在修耳邊說,“盧分伯爵之子伯恩·盧分。有機會我或許會恩賜你參加大皇子的家宴,保證比這裡刺|激百倍。”
然後盧分向場地中間走去,用在場所有人都可以聽到的聲音說:“我奉勸你還是謹慎交友為好。譬如某個空有皮囊和頭銜的沽名釣譽之徒在我看來,就沒有什麼結交的必要。”他就差把魯恩斯隻不過是一個剛從鄉下回京的不受寵皇子點明了。
修覺得這句話說得也有一定道理,不自主地點了一下頭。
說罷,小盧分向修伸出自己的手,示意對方是時候接受自己的恩賜了。他此時心裡十分滿意,修還算得上懂事,非但沒有憤怒反而表現得很順從和謙恭。
也對,沒有人可以拒絕未來王儲和伯爵之子的拉攏。
修深吸了一口氣,看來他得盡快找個地方洗個澡,擺脫渾身的惡臭。最後,修勾起嘴角,用玩味的眼神從頭到腳将小盧平看得發毛,最後才懶懶地伸出手。
一旁的墨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地面上站起來,他撞開盧分,一把握住了修的手。
“我不是傻狗,我是墨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