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侯雷因10年。
“新侯雷因将會是一個不同于舊的國度的全新開始。”
“它平等地熱愛每一個公民,無論性别年齡,無論先來後到,無論距離遠近。”站在講習台上的演說者慷慨激昂,台下的人熱情地響應他。即使這樣的話,每年多要說上近百回。
八歲不到的修雙腿懸空坐在席位上,呆滞地看着台上的人慷慨陳詞,初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家,他還不太能理解奧爾德林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甚至說還不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坐在旁邊的青年悉心地替他确認好耳朵上的翻譯器是否佩戴正确。
“緊張嗎?已經想好等會上台說什麼了嗎?”與奧爾德林不同,霍林·霍克絲毫沒有作為青年領袖的威嚴,反而溫柔得如鄰家的哥哥。
霍林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粒水果糖,擱在修的手心:“等會結束之後就可以吃哦。”
由于語言不通,修與霍林之間的對話有一個很長的延遲。
“嗯,都背好了。”修機械地點頭。他需要借助翻譯器才能聽懂青年說話的含義,加上舌頭上的傷沒好,他的吐字還很慢,一字一停,說得認真而吃力。
“哈哈,你還小,可不要被那些形/式/主/義荼毒了!說你想說的就好了。”
修的頭發被一隻溫暖地手細細揉搓。
“好的。”修乖巧地點頭,遲疑了一會,沖霍林腼腆一笑,“糖…我想現在就吃。可以嗎?”
“哈哈哈!當然可以。沒想到你還是個小貪吃鬼,小心别蛀牙了,以後有的是你吃的。”從回到侯雷因之後,修的順從、懂事都讓他不像一個七歲的孩童。此時無意間漏出的天真讓霍林徹底放下了擔憂。
七歲起,修其實很懂得如何讓一個人開心。修謹慎地一步一步登上演講台,多年的營養不良讓他的小腿肚比同齡人瘦了将近一半。修站在講習台上,踩着小凳子,也不過堪堪夠得上話筒。
修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能從滿目瘡痍的遙遠星際重歸故土,我倍感榮幸。……”
每說完一句話,翻譯器就會自動将修說的話轉換為本地的語言。冰冷嘈雜的機械音響在耳邊,修聽不懂,卻必須等它播放完,确認沒有聲音後,再說下一句。
“首先感念皇帝陛下和輔政大臣日理萬機之餘對我的牽挂,其次勞煩弗雷德裡克·馬爾赫恩将軍不辭辛苦萬裡護送,傑克·豪斯赫爾和漢斯·拉蒙德兩位上尉的一路上悉心照料,我才能得以重歸家園。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翻譯器複述:“第一個感謝的是皇帝陛下和輔政大臣每天處理事務關心我……我能夠也回到家鄉莊園,再一次的。”
語法混亂、毫無感情的模拟人聲一遍一遍在修的腦海裡回響,它具有一種吸引力,召喚着修追随這個聲音,與之融為一體。
……
“第一個要感謝的是……”
“回到家鄉,再一次的!”
……
從那日算起,這個聲音已經折磨了修十年。
冷熱交替的感覺如浪一波一波清理洗刷着修的腦部,誓将潛藏在他腦内最真實的想法全部掏出來才肯罷休。
他幾乎控制不住,扣在艙沿的手因為抓得太緊,指尖已經泛白。
“……大人?”
“沒事,請繼續。”
在海因德某處隐蔽的檢查中心内,寬闊的診療室裡傳來儀器的嗡鳴聲。
數小時後,修疲憊地從複原溶液中坐起,完成了身體檢查的最後一項程序。複原液一接觸到空氣,皮膚和頭發上的殘留就立刻被吸收幹淨。
IX型号修複藥劑,最初是為了戰後受傷軍官的恢複而研制,現在開始用于醫療領域。由于它其中一項的皮膚修複功能,也悄悄流行于權貴階層,用在他們的面皮上。
“根據這次的檢查報告來看,您的身體各項指标已經…勉強可以達到進入一般…軍校的水平。”年輕的醫師在小心翼翼地措辭,時不時偷偷看一眼修。當從療養院接收對方的轉單時,醫生就被病人冗長的病史狠狠吓了一跳,按理說這樣的病情,身體的各項指标絕對不應該是現在顯示的這樣。
在修剛剛接受檢查的時候,小醫生就已經看了好幾眼了:黑色的碎發溫順地遮住了他在沉睡中不安皺起的眉頭。此外,病人因為頸後儀器的緣故被迫仰頭,側面能看到他有清晰流暢的下颌線。
這麼說吧,在修躺着的時候,小醫生就無比期待對方醒來與自己說話的場景了。
“但我向您保證,您本人看上去比您的報告要健康得多!”醫生趕緊補充道。
看到對方如此緊張的樣子,修嘴角勾起了笑容,穿好自己的衣服後,單手撐在桌面,用一雙棕綠色的眼睛認真地看着小醫生。
“或許可以再‘勉強’一點嗎?隻需要您動用這兩根手指,在這幾欄裡做一個小小的改動……”說着,兩人的手在無意間拉近了距離。醫生的小指指甲縫有一條藍色線。
“新居民?”修湊到他耳邊輕聲問。
“嗯……嗯。”醫生紅透了耳朵。
“太好了!”修暧昧地将衣領稍稍下拉,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藍線,“那我們之間可以省去那些沒有必要的觀點鬥争,這在以後的相處過程中會輕松愉快很多。”
“是的,那些原住民總是在某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上顯得敏感自卑,相反另一些方面卻分外高傲。”醫生想起了自己的前任,對于修的話深有感觸。
修說,“那麼…關于改動的事情……”
“可是您已經達到了入學軍校的标準線了,這麼做完全是沒有必要的。”醫生看着握住自己的骨節分明的手有些為難,這确實是隻好看的手,想讓人有與這雙手繼續發展的沖動。
修眯起眼睛:“可我想去的是海因德軍事學院。”
“海因…什麼?!”醫生猛然擡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修,他覺得這個人肯定是瘋了。
“這斷然是不可能的……”年輕的醫師有些為難。
海因德軍事學院,又稱新侯雷因第一軍事學院,國家三分之二的年輕軍官都是從這裡畢業的。按照這位大人的身份,他入學當然是沒有問題的,隻是海因德對學員的選拔之嚴苛,遠非其他一般軍事學院可以比拟。
可事實上是,大部分的貴族并不會選擇将自己的子女送入該所學校,其中最大原因是該校每年學員的死亡率都維持在30%左右。
也正是這個原因,它也成為了平民階層想要實現階層跨越的最大捷徑。
可是這位大人幼年生活在具有高度輻射的廢星(雖在當時仍屬正常範圍内),惡劣的環境給他的身體機能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腦部正在擴大的腫瘤随時都有可能奪去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