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着紅酒杯，嘴唇上黏着藥膏。

存款過億閉着眼，舒坦地躺在浴缸裡，水面被豐富的白色泡泡完全覆蓋，偶爾會有幾朵随着她的動作，溢出浴缸，滑至浴室内另一個人的腳邊。

香氛、音樂、按摩，撫慰着存款過億傷痕累累的軀體，千瘡百孔的心靈。

她從未想過身為一名底層貧民，竟有一天能過上如此美妙的小日子。

而這僅僅隻是因為她擁有了一個男仆。

她試圖想象，時時刻刻被服務人員環繞的有錢人，他們的生活該會是何等的幸福。

可她的想象力太過貧瘠，想了半天，也完全想象不出來。

忽地，存款過億伸出手在空中到處抓。

“你要什麼？我給你拿。”男仆萬稍稍俯身，耳後一縷脫離了大部隊的發絲，輕飄飄地擦過存款過億的掌心。

“我要毛巾，藥要掉眼睛裡了。”存款過億手心發癢，忍不住蜷了蜷。

下一刻，她亂抓的手便揪住了一塊幸運布料。

她狠狠拽過，狠狠抹掉臉上綠色藥膏的眼睛部位，再狠狠擦幹淨手，然後撲棱撲棱，像一隻千年老鼈，側過頭，伸長脖子，撅起嘴巴，啜飲一口紅酒杯裡的白色液體。

她長呼一口氣，感歎道：“啊哈，泡澡還能有東西喝，更妙了，比妙蛙種子還要妙。”

“聽我的是不是沒錯，很舒服吧，男仆就是這樣用的，如果你願意，還可以發開更多功能，不要錢哦。”男仆萬眉眼未動，說得自然，将循循善“誘”展現得淋漓盡緻，隻是攏着她頭發的手指微微收緊。

“好啊。”存款過億想也不想，一口應下。

初初嘗試使用男仆的其他功能，比如洗頭，存款過億還有些不習慣，除了她過世已久的太奶，還有早就淘汰的廉價洗頭機，就再沒有其他人幫她洗過頭。

但她現下已經可以享受其中，可以邊泡澡，邊接受頭部馬殺雞了。

她美滋滋地想着，男仆用得好，男仆用得妙，男仆用得呱呱叫，一會兒一定要上網發個帖，标題就叫《大家要努力啊，每一個人沒有擁有男仆，她都會傷心的，OK？》。

雖然酒杯裡裝的不是紅酒，而是魚湯，杯底還沉了塊白胖胖的嫩豆腐。

存款過億盯着酒杯，恍然道，有錢人的幸福生活一定是冰紅茶喝到飽，頓頓黃焖雞，煎餅果子加倆蛋，泡澡不怕浪費水，夜夜都能馬殺□□。

她又抿了一口魚湯，好向往。

男仆萬坐直身，垂眼看向自己胸前，領口被扯開，露出大片白皙的脖頸和部分胸膛，而原本白淨的男仆裝此刻更是慘不忍睹，全是綠色的藥膏和指痕。

他唇畔揚起一道清淺的弧度，啞然失笑，真會找地方。

存款過億對此全然不知，全心全意沉浸在鮮美的魚湯，和對有錢生活的幻想中。

咕噜噜，她腹中一陣叫喚。

她眼巴巴瞅着那塊吃不到嘴的豆腐，催促男仆萬：“好了嗎小萬，可以沖掉了吧，我的頭都要給你洗秃了，還有這湯喝得我，越喝越餓，我要起來吃飯。”

“馬上就好。”男仆萬拿起花灑沖洗掉存款過億發尾的護發精華，擰了擰，将濕發裹進幹毛巾裡，目光不經意地略過泡泡底下，那被熱水泡粉了的肩頸後背，飛快扯回，迅速起身，“我去熱菜，等你洗好出來，我再幫你吹頭發。”

“有烘幹機，我自己會烘。”

“烘幹機會把頭發吹毛躁，手動吹的比較好。”

“随便吧，反正累的是你。”存款過億吹掉手心裡的泡泡，應道。

男仆萬快步走出浴室，合上隔門，站在門外輕輕呼氣。

他臉上熱度居高不下，而藏在發絲下的耳朵，也是紅的。

就從，“你不考慮使用男仆嗎？”那句話出口的時刻，開始。

他并不像他表現出來得那樣從容，因此他故意往存款過億臉上抹了大量消炎鎮痛的藥膏，就為了不讓她随意睜眼，不讓她發現。

嘩啦啦的響亮水聲在他身後響起，與之同時的，還有存款過億的悶哼。

“怎麼了，是又摔了嗎？”男仆萬下意識就要轉身推門進入。

存款過億龇牙咧嘴抱着腿坐在浴缸中間，浴室地上、牆上、天花闆上，全是水和泡泡。

她又把自己埋進所剩不多的泡泡水裡，大聲道：“沒事沒事，就泡得太爽忘記腳扭了，你不用進來，我自己可以的。”

“唔，行，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點。”男仆萬收回搭在門把上的手，去往廚房。

雖有面罩遮擋，但他知道，他的額上定然紅起一塊，是方才轉身太急，不小心磕到門上造成的。

他揉了揉痛處，低聲自語：“其實，不可以也是可以的，男仆可以代勞所有事。”

存款過億洗掉藥膏，沖掉泡泡，面不改色地穿上男仆萬為她拿來的換洗衣物，從裡到外，嶄新潔淨，扶牆走出衛生間。

經過浴室鏡子的時候，她看到霧氣裡有一張像是被峨眉山猴子狂扇了五百個巴掌的大紅臉。

她甩甩頭，告訴自己，他是男仆，她是他尊貴的雇主，雖然她沒給工資。

他做這些事，隻是因為他很敬業，他在她眼裡必須是沒有性别之分的。

至少，在她有錢雇得起女仆之前，是的。

她得趕緊習慣。

但是！

存款過億心中羞恥，能不能把全是粉色豬頭印花的幼稚套裝，丢進隔壁社區的垃圾桶啊摔！！

存款過億（自認為）鎮定自若地坐到餐桌前，桌上已然擺上了熱氣騰騰的餐食，隻是隻有一副餐具。

男仆萬将一碗白米飯遞給存款過億，從櫥櫃中拿出一隻型号古老的人用吹風機，準備幫她吹頭發。

存款過億頭一撇，躲開他的手，說：“你不餓？不一起吃飯嗎？”

男仆萬把她的腦袋掰正，說：“你吃你的，我不吃，我得保持身材。”

存款過億眼前浮現起，某天晚上，某個夜宵攤，某個男仆，提着滿兜子吃食的畫面：“？”

吹風機在耳邊嗚嗚作響，存款過億坐得端正，腦袋不帶偏移一個點，吃得艱難，但進食速度一點不慢。

待頭發吹幹，男仆萬又拿來醫藥箱，給她把暴露在外的傷處仔細塗上藥，她的飯也吃好了。

存款過億抓起一把頭發聞了又聞，高興道：“好香啊，也沒有咖喱味了哎，你買的洗發水真好用。”

她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好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頭發，“沒想到雜草也可以這麼順滑，不錯啊小萬，存款過億覺得很滿意，以後就固定用這家的産品了，什麼牌子的啊，價格應該不便宜吧。”

男仆萬将她的小表情和小動作盡收眼底，嘴巴張了張，欲言卻又止，端起碗碟走進廚房。

如果告訴她洗護用品的真實價格，她可能會連夜挂二手網站上賣掉吧。

于是，男仆萬這樣說道：“洗護用品隻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我的手藝，是我洗得好，吹得好，總結，我好。”

話音将落，他又懷疑，她該不會把他這個人也給挂二手網上去吧？

存款過億摩挲着下巴，點了下頭：“說的也是。”

她拖着跛腳，扶着牆，挪進廚房，凝視着男仆萬的側臉，目光灼熱，“Dear萬...”

男仆萬心髒猛地一跳，二人視線相撞：“過億你？”

存款過億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下，表情認真：“要不你白天出去發廊打工吧，我覺得按你的手藝，月入過億不是問題，而我的發财夢也将不會是空想。”

男仆萬頭上劃出三道黑線，手裡的骨碟掉進水池，碎成數塊。

他幽幽歎氣，看吧，他猜得沒錯吧。

存款過億垂眸看向碎碟子，說：“這盤子也是你拿回來的吧，挺好看的，碎了沒關系，我是個脾氣很好的雇主，不會罵你，有空再買一個，我報銷。”

男仆萬抿了抿唇，僅用一個“嗯”回複了她。

他屬實開不了那個口，無法如實告訴存款過億，這碟子是價值五位數的孤品，全星際也找不到第二個正品，至于赝品，黑市上最高價曾炒到了七位數，真真一碟難求。

存款過億見男仆萬對着碎碟子陷入了無盡的沉默中，不禁發出疑惑：“你是有碎盤子悲傷綜合症嗎，一個盤子而已，這麼傷心？”

男仆萬擡眸看了她一眼，神色黯然：“如果你閑着沒事兒，就去睡覺吧，我要跟它做個告别儀式，安葬它，感謝它一直以來的無私奉獻。”

“唉，你節哀順變。”存款過億拍了拍男仆萬的肩，離開廚房。

男仆業務能力強可以勉強掩蓋他腦子不正常的缺點，葬碟什麼的，她理解不了，但能尊重。

存款過億刷了牙滾上床，發現應該呈關機狀态的手機，竟然亮着屏幕。

爾後...

當着她的面，自動關機。

？？？

存款過億眼眸微眯，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唐念念在遠程操控。

她拿起手機，開機，給唐念念發去了一個“滾”字。

簡潔明了。

收到消息的唐念念，立刻撥來視頻，都沒等得及讓存款過億點擊“接通”鍵：“存款過億，我真開心還能看到活着的你，你得好好感謝我，是我把你的地址發送給的男仆，讓他帶着我的腿去找你，否則你就要橫屍街頭啦！”

存款過億面無表情，并将大拇指移向“挂斷”鍵：“嗯，托您的福，我的屍體很硬朗。”

唐念念龇着大牙樂：“不用客氣，對啦，我已經買好回程的票喽，還給你準備了超驚喜的驚喜，明天早上我就能到家，你有沒有很興奮呀！”

存款過億撩了撩眼皮，波瀾不驚：“如果你現在能從我的手機裡退出去，放我安靜昏迷，我會更興奮。”

唐念念的臉從畫面中消失：“好嘞！”

存款過億：“……”

她木然地與屏幕上倒映出來的自己，兩相無言。

靠她大爺的唐念念！

走就走嘛，關她手機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