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小厮聽着全程微笑臉:少爺你們高興就好。
小事心寬,大事必較,乃是薛家人一門子的處事風格,至于什麼算大事什麼算小事——這個得看心情。
比方說咱這會兒還沒回家看閨女的薛大人心情就不太好,所以有人是攤上大事了。
你有本事來道歉,你有誠意白天來啊。
隻顧生不管教,出事你來忏悔啥。
話說事情發酵了這麼些天,前些日子隻聽聞尚書夫人遣人這這哪哪奔走,可就未聽說往薛家亦或是神侯府走動,态度明顯——拒不低頭認錯。
今日尚書府倒是有人登門了,來的還是一家之主,堂堂工部尚書。
要說這工部,曆來就是六部中比較苦逼的部門,一是責任大卻權勢不大,二是事兒多卻難出彩,三是自帶背鍋屬性,所以這工部的頭頭并不好當。
現在工部尚書位子上的這位杜大人,自入仕以來就在工部至今已有二十餘年,要說多本事多能耐不見得,但卻是個踏實肯幹為人端方的,所以在朝中盡管存在感不高可名聲卻是不差。
而前幾日這杜大人也并非有意回避,而是他人一直都在城外河堤工程上,也是今日他家中那位繼室夫人自覺實在擺不平場面了,才托人傳訊給他,這才匆匆回京。
話說起初聽聞這消息時,這杜大人是不信的。
雖說自個兒平日一心撲在公務上,但對子女管教也并未疏忽,印象中自家嫡長女是個讓人挑不出錯的孩子,孝順父母敬愛兄長,才學也是極為出衆的,要說她害人,這人還是六扇門的,他還真不信,至少不信自個兒閨女這麼蠢。
但是,當他回到家中,聽到長子所述後,還是禁不住動搖了。
“糊塗啊糊塗,她當真是被你母親寵壞了,竟為了區區私怨,借你之名調離駐守侍衛,若是出了大纰漏,可就不是撤了你羽林衛副指揮使的職這麼簡單了。”
“也是兒子治下不嚴、疏忽大意才釀此後果,對此兒子并無怨言。”
“倘使你怨也使得,你在羽林衛五年才晉了副指揮使如今卻要從頭開始,為父雖平日也偏寵你妹妹多一些,可在這事上為父絕不偏袒,待她回來,我定叫你母親好生管束她。”
杜緻遠苦笑“父親的心,兒子省得,可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救人要緊。”
“這落水之事可當真又是……”
“這……兒子就不知,但丫鬟确确實實是招認了,此事父親不妨還是問問母親吧。”
若說長子所言動搖了杜大人,那麼繼室夫人王氏一席話,則是刷新了他對這位同床共枕十餘載繼妻的認識。
所以王氏到底說了什麼呢?
一上來,王氏先是淚眼汪汪地忏悔,說女兒打小被自己寵壞了可心性不壞,都是受了委屈又受了挑唆,才如今釀成這樣的局面,于此她這個當娘的是責無旁貸。
這話杜大人聽着很是受用,心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無論是兒女還是妻子隻要勇于自省,他都是願意同他們一起面對困難的。
隻不過接下來王氏所提的解決辦法卻是讓杜大人變了臉色。
王氏說,這幾日她張羅着尋了個來給自家女兒頂罪的人,是個五品小官的女兒,秋狩時也在場,這理由都想好了,這姑娘一直受自家女兒照拂見恩人受欺負,年紀輕一時義氣便鑄成了錯事。
還說此法有兩好,一來洗脫了自家女兒的罪名,二來還彰顯了自家女兒平日裡的仁義。
然而杜大人聽後卻隻想送上一句:不要臉!
當然,這話杜大人沒說出口,隻壓着心底的火氣問了問,人家姑娘要為了這事壞了名聲以後如何嫁好人家。
王氏委婉答曰,這姑娘家門第低也高嫁不了,不過這姑娘模樣不差,将來擡進尚書府給嫡長子作個良妾倒是使得。
啊呸!
聽到王氏還打算算計自家長子,杜大人這下是真怒了,拍着桌子指着王氏道“王氏你給我聽清楚了,你若敢打緻遠的主意給徐家沒臉,你今日就給我滾回娘家去!”
夫妻相處十幾年王氏從未見丈夫對自己紅過臉,一時也來了脾氣“徐家徐家,你就知徐家,徐氏去了那麼些年,你還心心念念隻惦着她,不曾想想這些年你一心撲在工部,為你操持這個家的人是誰?眼下你還隻顧及發妻之子,緻遠他身為家中嫡出長子,這理應就是他該做的,這樣的大義那徐家不理解也就罷了,若還擺着拿喬,這樣不通情理的親家不要也罷,大丈夫何患無妻!”
“你……你強詞奪理!”
最終,杜大人沒能說過王氏,卻也堅持着不肯讓步,氣鼓鼓地去了刑部。
刑部監牢裡。
杜若溪雖被關押着,但待遇比照着旁的犯人卻是好了太多,簡陋卻幹淨的單人牢房,飯食雖不精細卻也幹淨能下咽,可這幾日下來杜若溪還是快要奔潰了。
不是監牢待遇讓她忍受不了,而是外邊的風言風語,以及她苦心經營的貴女名聲……完了,都完了。
現如今,杜若溪是恨透了清安,以及那個一聲令下就将事情鬧得滿城皆知的男人,視她如無物的男人,監國又如何,王爺又如何,有朝一日她定要将這些加倍奉還。
如此想着,杜若溪咬咬牙,強忍下眼底湧上的淚水,恰逢此時杜大人來了,見女兒如此故作堅強的模樣,不禁難受得紅了眼,說到底縱是犯了錯也是自己的孩子,有哪個父母會忍心見孩子受苦呢。
“父親!”
杜若溪驚見自己的尚書父親,忙忙上前去,直道自己連累了家中父母兄長,卻是隻字不提事實究竟如何,這讓杜大人欣慰之餘又有些失落——這孩子是在試探自己啊。
看着眼前雖清減不少卻并未受到什麼苛待的女兒,杜大人心裡默默有了盤算,與其說起了繼妻提出的法子,想看看女兒會是何種反應。
事實上,這法子昨日王氏來探時便說過了,如此對自己百利無一害的法子杜若溪自然是十分贊同的,可她知道依自己父親的性子恐怕不會輕易同意,不過這事卻又少不得自己父親出力。
眼下見父親主動與自己提這事兒,杜若溪以為父親這是同意了,不過是還未完全過心裡那一關,不免打起了親情牌。
“此法雖是……可終是委屈了大哥與未過門的嫂嫂,此事女兒做不得主,可不論父親母親大哥怎麼決定,女兒都絕無怨言,隻恨自己為家中蒙羞,他日亦再不能時常在父母跟前盡孝……”
從刑部出來夜已經深了,杜大人隻覺心裡空落落了,看着時近仲秋張燈結彩的街道,忽然憶起了發妻仍在世的時候,那時的他雖也一心撲在工部事務上但每日必定回家陪伴妻兒。
可自發妻過世,他的官越做越大,又添了幾個子女,卻越來越少回家了,今日之後那相伴十幾年的繼妻嫡女更瞧着是陌生人一般,他仿佛從未看懂過她們。
此刻,京兆尹衙門裡,兩位父親面對面坐着。
一人誠意滿滿說盡了歉意,一人面上客氣卻光聽不吭聲兒。
場面幾度陷入尴尬。
“老爺,老爺。”
“什麼事兒?”
“夫人……夫人……”小厮看一眼在場的外人沒好開口。
“有話直說,磕巴什麼。”
“老爺,夫人遣人來問您何時回去,說您今晚要不回去了,就叫人落鎖了。”
“……”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薛大人摸摸鼻子,正尋思着怎麼化解尴尬呢,就見本好端端坐在位上的杜大人忽然掩面哭了起來,哭聲之悲戚洪亮,活像那被深夜趕出家門無家可歸稚子一般。
薛大人:好像今晚不能回家隻能睡衙門的人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