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是個寡婦,不,準确的說她連個寡婦都算不上,她雖是馮嬌娘的生母可卻隻是馮家老爺的妾室,本朝妾非妻故無夫之說,既無夫……又何以成寡婦?
然而賀氏卻是個心氣極高的人,哪怕隻是個妾室這些年在馮家卻都俨然一副當家主母的作派,偏馮家老爺愛極了她這模樣,覺得她與旁的那些唯唯諾諾的妾室格外不同,寵得她是越發不知天高地厚,其結果是……馮家老爺前腳才翹辮子,後腳馮家主母就将這對母女給扔出了府。
當然,這些事眼下京城裡除了賀氏前來投奔的那家親戚知曉一二,也就賀氏母女,以及跟在她們身邊同被趕出馮家的丫鬟婆子心知肚明了,旁的不知情的人則早已被賀氏誤導,以為賀氏就是馮家老爺的正妻,是個雖從小地方來卻也有着正經體面身份的婦人。
不過這些伎倆也就隻能騙騙小門小戶,放到神侯府這樣的高門大戶裡根本不夠看,有哪家正妻主母到别家做客不大大方方言明身份,反倒是說一些暗示的話來表達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這樣明顯的破綻諸葛夫人看在眼裡卻無意點破,到底自家丈夫年輕時曾受過這賀氏父親的照顧,雖不是什麼大恩大惠,可既然至今還記得那如今幾分薄面也還是要給的,當然,僅是薄面而已……不把人趕出門去的薄面而已。
尚不知諸葛夫人早已存了逐人的心思,隻覺這位夫人待客變得有些冷淡的賀氏暗暗有些慶幸,多虧自己沒有隐瞞住了妾室身份,若讓神侯府諸人都知她是妾室,還是個被趕出門的妾室,必然會被看輕不算,隻怕此刻早就被請出府去了。
若是今日真被請出府去,她還如何再有機會與諸葛夫人交好,在神侯府立住好名聲,進而憑借自己的魅力成為諸葛神侯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沒錯,賀氏今日登神侯府打的是有朝一日能入主神侯府後院的主意。
有那些為妾的過往又如何,隻要等她有了諸葛夫人的好感,又在神侯府立住了好名聲,加上諸葛神侯的另眼相待,這些過往隻會為她招來憐惜,而不是鄙夷和輕視。
不得不說賀氏真的是一個很敢于為實現自己所想大膽出擊的人……
話說賀氏原本入京是存了借女兒攀高門的心思的,雖說她女兒出身不高可憑姿色嫁個高門作小妾還是使得的,這樣一來她下半生也算是不用太發愁了,可當她無意中得知京中那大名鼎鼎的諸葛神侯,竟就是昔日那小衙門裡名不見經傳被她看不上眼卻為她父親大力稱贊的小捕快時,瞬間變了想法。
賀氏以前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迂腐膽小沒見識,在個小小衙門當師爺便滿足的不得了,還一心想将自己許給寒門子弟,現在想想若自己當初聽父親的話,沒有被馮家的富貴迷眼,以自己的魅力現在為京城貴婦們豔羨稱贊的諸葛夫人可就是自己了……
想到這些,賀氏除了後悔更多的是不甘心,于是她開始花心思打探神侯府的消息,并且在今日精心制造了一場偶遇,再是順理成章地登門拜訪。
本來按照賀氏所想,憑借着她的個人魅力與交際手腕,此時諸葛夫人與她該是應以姐妹親密相稱,而她嘴甜人俏的女兒更該是頗得諸葛夫婦喜愛,再由她從中使些動作,認個義女也不是沒可能的。
這樣一來既是消除了諸葛夫人的戒心,又将她們母女與神侯府的關系拉近了,要知道京城都傳諸葛夫婦育兩子卻一直為沒有女兒而感到遺憾,甚至将收在門下的女徒弟作閨女養,可那舞刀弄槍的粗鄙女子怎比得上她女兒這般溫軟嬌巧的大家閨秀貼心。
賀氏更是特意交待自家女兒不可顯得太過恭順乖巧要适當表現出一些真性情,然後把嚣張跋扈當真性情的馮嬌娘把在自己家裡那套作派搬了出來,直接刷爆了神侯府上上下下的厭惡感。
不過當事人母女如今仍是不以為意,甚至覺得做的好極了棒呆了,小姑娘耍小性子不是最能拉近和長輩的距離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的發展都與她們的預期背道而馳呢,這愈發冷淡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開始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妙的賀氏有點着急了,心道如果今日不把這層關系給籠絡好,日後怎麼再頻繁走動啊!
馮嬌娘也有些慌了,自被趕出家門她遭遇了太多的冷眼與苛難,今日見識到這神侯府的氣派,想到以後可以做這裡唯一的小姐主子,住最别緻精美的小院,穿戴最時興的珠寶衣飾,使喚如雲的婢女婆子,甚至可能嫁入高門當主母……不,她絕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就在母女倆暗戳戳算計着要如何扭轉眼前局面走向人生第二春時,家丁來報,京兆尹二公子來訪。
聞言,前一刻還愁雲慘淡的母女倆登時眼睛一亮,忙整理儀容,尤其是那馮嬌娘嫣嫣已然眉目含春眼波潋滟,生怕旁人瞧不出她存了什麼心思。
見着兩人這般反應,清安與自家師母頗為默契地對了個眼神,同是心道:這人來得可真不巧。
不多時,薛勉步伐矯健入廳來,今日的他一襲湖藍色雲紋錦袍,一根藍白玉帶束發,襯得他本就斯文俊秀的容色愈加清朗俊逸,潇灑出衆。
薛勉一來便含笑着與位上的諸葛夫人作揖問安,再是與清安打了個招呼,見旁還坐着兩個生面孔,一個眼露貪婪,一個目光輕浮,隻微微向兩人颔首湊個禮數,至于詢問身份什麼的……開玩笑,咱薛二公子是那麼沒事找事幹的人嗎!
“師母,我這就領薛公子去見師父,免得師父久等了。”清安說着,沖薛勉遞了個眼色。
薛勉會意,忙接話向諸葛夫人表了歉意,正要跟着自家妹子出門去,就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
“姐姐,妹妹同你一起去吧。”
馮嬌娘怎會錯過這樣一個與京官子弟結識的大好機會,更何況還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又生得這般俊秀,也得是這般條件的男人堪堪算配得上與她談及婚嫁,之前那些個算什麼東西!
哼,也不知這諸葛夫人是不是故意的,作為女主人竟不知要向貴人介紹這府裡的客人,就這點禮數,還敢說是什麼世家出身的一品诰命夫人。
馮嬌娘一邊在心裡罵着諸葛夫人,一邊上前橫在兩人中間,挽緊清安的胳膊,一臉楚楚可憐道“姐姐都是嬌娘的錯,姐姐你不要生氣了,這樣讓諸葛伯父知道了會很為難的。”
清安本是想學自家師母不去搭理這兩人,随她們蹦跶,左右也就是個做客的,翻不出什麼大浪來,可這努力刷存在感竟刷到神侯府以外的人身上了,還跟自家師父攀上親戚了……
“哦?那馮姑娘倒是說說你錯哪了?”
馮嬌娘沒想到清安會不按常理出牌,生怕她當着京兆尹公子的面把自己推人下水的事說出來,先發制人紅了眼“姐姐這麼說就是不肯原諒妹妹了……妹妹是真心與姐姐做朋友,姐姐輕信他人讒言誤會了妹妹,妹妹不怪姐姐。”
喲呵,讒言,誤會,不怪?反應挺快的嘛。
“讒言?什麼讒言?馮姑娘知道怎不與我說,既是讒言所緻的誤會,馮姑娘你說出來,說出來才能把誤會解開不是嗎?”清安說着微微一笑,指尖使力掐在馮嬌娘挽着自己胳膊的小臂上,動作輕柔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卻是疼哭了馮嬌娘“馮姑娘莫哭,你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讒言也無妨,我不是個揪着别人錯處不放的人,你這一哭倒顯得自己心虛了。”
馮嬌娘想要辯解,可是卻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來,想要求救,更發現自己不僅發不出聲來就連身體都像是中了邪一樣不能動彈,偏偏她現在又是背對着衆人……一定是這個賤女人搞的鬼,一定是!
看着馮嬌娘布滿猙獰卻淚流滿面的臉,清安很是欣慰,口中安慰不停“别哭了,雖然你硬闖我的院子還把我的丫鬟推進水裡,但看你誠心悔過,這一次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可若還有下一次……不,我想一定不會有下一次了,對嗎?”
“你這個不得好死的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