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第一件事,便是令彭城王接管禁軍。
入宮第一件事,令人抓捕高澈等人至禦前親自審問。
至于月華,月華稱病,并未前來面聖。而皇帝自身病重,沒有入後宮,而是歇在了含溫室。
後不見帝,帝不見後,兩不相見。
曾幾何時,她冒雪立在廊下等他,遠遠見着他便飛奔而來撲進懷中,晚一刻相擁都不肯。
曾幾何時,他每天踏出她的寝殿的那個瞬間,便開始思念,盼着與她重逢的那刻。
到如今,相見争如不見。
元宏卧在含溫室。
外面飄着鵝毛大雪,含溫室内溫暖如春。
他永遠記得那個雪夜,那個他快要被打死、快要凍死、快要病死的黑暗雪夜,她短刀橫頸,逼守衛為她開門,用體溫為他取暖。
而如今,或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身處一片光明溫暖之中,卻如墜冰窟,如堕深淵,如陷地獄。
中常侍雙蒙、小黃門蘇興壽、禦醫高澈,另有皇後的貼身宮女浣花、月影殿侍衛宋岩、太常寺巫觋陳昆,六人立在階下。
皇後自陛下離宮後,便豢養男寵高澈等數人恣意取樂,六名人證皆供認不諱。
浣花、宋岩、陳昆供稱皇後與其母常氏頻繁請巫女在宮中做法,名為誦聖祈福,實則詛咒皇帝。
皇帝面不改色聽罷,待要左右将六人帶下去關押。高澈說他還有事要禀。
他說皇後在皇舅寺時便與他私通。
他說皇後回宮之後仍與他時時暗通款曲,趁着摸脈時撫摩彼此的手,皇後在桌案下将纖纖玉足踩在他腿間。
他說遷都時皇後随他私奔,他們浪迹天涯,行過青廬婚禮,在民間仿佛夫妻般相守。
他說皇後二度回宮之後,便存心借床笫之事要皇帝的命,所有的嫉妒癡纏都是假。
他說就算皇帝将他閹割成殘廢,皇後也要她——甚至,皇後比從前更樂于享受他的侍奉。
他向他形容皇後動情時身體的美麗,尤其描繪了她親吻的溫柔……
其餘五人不想死,都當高澈瘋了,有的跪下磕頭磕得血肉模糊,有的瘋狂拉扯辱罵高澈讓他閉嘴,高澈還是笑着,一字字說着。
而元宏坐在那裡,心口一下一下被重錘敲擊,漸漸變得麻木。
他感到四周一切都不真實,神思恍惚,高澈的聲音時近時遠,高澈的影像時大時小。
他懷疑自己靈魂出竅,他懷疑自己已經死了,他懷疑一切都是夢境,但他不知道夢境是從哪裡開始:是今夜的含溫室?是十四歲那年的觀月樓?是平城雪夜他的寝殿?還是……
他嘴角漸漸溢出了血,但他毫無覺察。
直到在左右侍奉的宦官驚呼“陛下”又通傳太醫,他才有些回過神來。
他看着得意微笑着的高澈,卻漸漸從高澈臉上看到了月華的臉。
他一時間分不清眼前這個來索他性命的究竟是高澈還是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