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三年,大魏的皇後仍是馮氏。
彭城王元勰得知殿内發生何事,提劍欲誅高澈,被元宏制止:“此系我家事。”
元勰痛心疾首,以劍杵地:“皇兄,他姓高的一個閹人,算什麼東西,能被歸進你的 ‘家事’!”
“且留他一命,”皇帝虛弱道:“朕還有事要問皇後。”說罷,他氣喘籲籲,閉眸休息。
元勰向高澈怒目而視,睚眦欲裂:“你且等着,我必誅爾!”
高澈笑得絲毫不以為意:“當年妙蓮居士困于皇舅寺,寺中僧人待她不好,聖駕來臨後,僧人欲封我口,以我與妙蓮居士私通為把柄要挾,當時我便道, ‘我愛美人兒不怕死,秃驢,你也不怕死麼?’今日彭城王以刀劍相要挾,我也要問彭城王一句, ‘我愛美人兒不怕死,殿下,你也不怕死麼?’我勸你還是不要涉身陛下與皇後的 ‘家事’為好。”
元勰年輕,見他戴罪之身張狂至此,不免氣血上頭,猶欲與他争辯,皇帝輕聲道:“阿勰。”
元勰見皇帝合着眼睛,面色蒼白無一絲血色,心痛如絞,忙上前抱住他:“臣弟有罪,不該令皇兄動怒。”
元宏道:“去、去告訴皇後,就說我病重,要見她。讓、讓那六個人便站在殿外廊下,但不許他們與皇後說話。”
元勰落淚懇求道:“皇兄,您先緩一緩,再見皇後。臣弟、臣弟實在……恕臣弟不能從命。皇兄,隻緩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臣弟便去傳召皇後。”
“你……去……若遲了,我怕皇後……铤而走險……不知做出什麼事來……”
他怕她犯下連他也庇護不了的罪。
元勰聞言,又是氣惱,又是心疼皇兄,擡袖将眼淚胡亂一抹,轉身離去。
月影殿。
皇後所居,依慣例該稱“椒房殿”,但皇兄竟然冠以馮氏做貴人時所賜寝殿之名。
元勰仰頭望着禦筆親書的三字匾額,心中恨意比身後寒冬風雪更甚。
門口侍衛通報“彭城王到”,元勰大步踏入殿中,每一步都恨不得将皇後脊梁骨一節節碾碎。
殿内染着濃烈的牡丹香氣,元勰四處打量着周遭富麗堂皇的陳設,隻覺得空氣中彌漫着若有若無的淫靡氣息。就是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馮皇後竟敢背着禦駕親征的皇兄,與下賤之人行苟且之事。
皇兄是英明神武的君主,能得他寵愛是莫大的榮幸。究竟是什麼樣的婦人,竟敢那樣辜負皇兄,那樣傷害皇兄……
“臣元勰,奉旨宣皇後觐見。”他的聲音冷硬得像能将她胸膛紮穿,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殿中央那抹身影定住。
皇後斜倚在鳳榻上,聽到他說話才稍稍擺正了身子,緩緩轉過臉來。那一瞬間,元勰感到自己好像聽到了“哒”的清脆一聲響,像是珍珠寶石墜地的聲音,是他心跳漏掉的那一拍——即使心懷憎惡,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确實有傾國之姿。
她整個人如新雪般潔白,一雙杏眼似兩泓深潭,幽深得仿佛藏着水鬼,随時将沉迷于她目光的人攫入水底。
“平身。”馮月華輕笑一聲,聲音妩媚婉轉:“彭城王的聲音聽着怪吓人的。可是陛下南征歸來,身子不适?”
她明知故問……元勰咬緊牙關,強壓怒火,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陛下在含溫室等候多時了。”
馮月華慢條斯理地起身,攏一攏胸前衣領,撫平衣袍上的褶皺,垂眸輕聲道:“我還以為,陛下在南方得了美人,厭棄了我,所以回宮遲遲不來見我。”淡淡哀怨籠罩着她的臉,為她的美麗平添幾分惹人憐的脆弱。
有一個瞬間連元勰也不免感到恍惚,懷疑先前所有的審訊都是錯的,這女人愛着皇兄,心思都牽絆在皇兄身上,并無一絲野心在朝政,而隻是個在深宮等候夫君歸來的柔弱女子。
皇後走到銅鏡前,細細端詳自己的妝容,又取出一盒胭脂,用指尖蘸了,輕輕點在兩頰和唇上,轉身問他:“我這樣,看着,不像生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