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一路走來,目光一刻都不曾在夢華身上停留,仿佛看不見她。
她徑直走到禦榻前,向皇帝行了禮,才轉身向夢華,微笑道:“三妹别來無恙。”
不稱皇後,不行大禮,而稱三妹。
皇帝沒有表态。
不表态,便是最明顯的态度。
夢華見如此,便微笑道:“二姐姐身子大好了?姐姐終于病愈回宮,妹妹真是為姐姐高興。”
欲将月華襯得失禮。
然而皇帝……夢華餘光悄悄望過去,向來崇禮的皇帝似乎并不将月華的失禮放在心上。
他睜着眼,卻像盲了目。他天縱英明,卻像愚不可及。
再好的醫生也治不好裝病的人,就好像皇帝的這場病隻能由月華來治。
将來日子還長,夢華不急在一時。既然眼下皇帝寵月華,欲月華陪他,那她何必杵在這裡礙事,平白惹得皇帝不悅。
十一年前她能讓月華重病出宮,十一年後,難道就不能了麼?
想到這裡,夢華便笑道:“先前陛下不許人來侍疾,臣妾實在放心不下,如今既然有昭儀在,臣妾便先行告退了。陛下若有用得着臣妾處,随時遣人來喚臣妾便是。”
皇帝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夢華告退。
皇帝将身子往裡挪一挪,示意月華來榻上坐。
月華坐了,背對着他不看,輕聲道:“真病了麼?”
“你總不理我,我如何不病?”說着,他又犯惡心,險些要吐。
月華去握了握他手腕,有些燙,确實是發燒。
月華站起身,皇帝連忙拉住她手:“哎——”
月華道:“我去拿金盂。”
皇帝道:“你吩咐旁人來拿,你不要走。”
月華便又坐下。
皇帝雖發熱無力,握着她的手卻沒松。
“說是接我來宮裡養病,結果是你病了、還非要我來侍疾,這算什麼?”月華問。
“算撒嬌。”他說。
月華被他噎得一怔。
“你總不愛理我,我沒辦法,想了這麼個主意——雖然不是故意生病的,但既然剛巧病了,想着是天意,就順勢而為了。”
“你以為弄我來侍疾,我就肯真的理你了麼。”
“總要試一試才知道。”他說:“我不信你這麼狠心,看我病着,還磋磨我的心。”
是。當年她不舍得,如今,她也還是一樣不舍得。
月華道:“就這麼算計我,你真忍心。”
皇帝強撐身子坐起來,緊握着她的手,說道:“我不忍心。可是月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想要你的心,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再把心給我一次,好麼?”他說着,雙臂擁抱了她。因發熱乏力的緣故,他上身的重量軟軟地覆在了她身上。
“你……”責備他的話,到了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的氣息萦繞着她。不是衣香,不是香爐的香氣,也不是殿外的花香,是獨屬于他的味道。
他也貪婪地呼吸着她周身的空氣。
“月華,人生苦短,我們已經錯過了十一年……十一年,我一直在想你,一直在想你……我沒有愛過别人,我隻愛你……那天我去看你,你喝醉了酒,你說喝醉了就能看見我了。那十一年裡,你也一直在想我,你也還愛着我,是麼?現在我親政了,我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想要的。”他說。
“我要做皇後,你也由着我做麼?”她問。
“我要你做我的皇後。”他說:“很快。”
“陛下的’很快’是多快?十一年麼?十一年後,那時月華人老珠黃,實在不敢想望。”
他答道:“等遷都結束。”他答得笃定,顯然是事先已經有所決斷,不是臨時編來騙她。
“陛下可是仁君、明君。”她仍有些不信,雖然笑着,卻語含諷刺地說道。
“可是我想要月華。”他黑郁郁的眸子望着她。
“你瘋了。”她眼睛一彎,笑道:“可我就喜歡你為我發瘋。”
“當朝言官我自然可以為你彈壓,你會被後世史書罵死的。”他說。
她笑得極有禍國妖妃的姿态:“那你到時就為我留一道遺诏,不許後世史書寫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