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所有人都知道,大魏的皇後是馮氏,太師馮熙之女。
馮夢華終于心願得償,獲封皇後,後位卻沒有一日安穩。
立後當日,皇帝就宿在了宮外二姊馮月華的床榻之上。其後幾日間,因朝政繁忙,皇帝沒有出宮,但顯然心思也一直系在宮外的妙法蓮華寺。每一兩日就有皇帝貼身宦官出宮給馮貴人奉送禦賜之物。
起初聽說是一枚不知留存了多少年的黃葉,後來是繡鴛鴦的織錦貢品,再後來是月影殿裡存放的首飾,還有皇帝從各地搜求的珍寶。皇帝恨不得身披羽翼飛上天去将月亮摘下來送給她。
每回都還搭上皇帝一封親筆信。
東西怎樣送出去,就又怎樣被馮貴人退回。
哪怕皇帝親自送去,照樣是被貴人攆回來。
在六宮面前,馮貴人幾乎是将皇帝的臉撂在地上打。
而九五至尊竟就這麼任她打。
人人都知道馮貴人是在利用皇帝内心的虧欠。
人人都以為皇帝内心的虧欠總有一天會消耗殆盡。
偏偏皇帝又傍晚出宮了。不必說,自然又是去皇舅寺。
據說是因為前些日子冷淡如冰的馮貴人終于在拒收賞賜時給皇帝回了話:“你何時找回那串月白色的琉璃珠,我何時回宮。”
皇帝未能将珠串尋回,不得不下旨命工匠加急重鑄了一串。因這一串不是原本那串,皇帝怕馮貴人生出别的誤會,因此就算再忙于國都南遷的事,也抽出一個夜晚,親自去向貴人當面解釋。
就為了一串珠子。
高澈仍舊是被堵在了房裡,鑽進了衣櫃。
好在月華近日身上見紅,皇帝駕臨時二人并無歡好,隻是相擁飲酒而已,因此局面并不狼狽。
月華稍整衣鬓,冷冷見駕行禮。
皇帝心裡抱着僥幸,将琉璃珠放在桌案上,并不提是新做的。
月華隻往桌上瞥了一眼,便冷笑道:“既然陛下能做新珠子,何不幹脆尋些新人,還跟舊人磨什麼力氣呢?”
“這确實是新做的,”皇帝道:“可是月華,雖然舊的珠鍊找不回來,我命人做這串新珠子時,我的心意與做那串舊珠時是一樣的。過去我不能護你,是我無能,如今再沒有人能阻礙你我,我們,重新開始,好麼?”
月華不說話,起身,去箱籠裡取出舊的琉璃珠串,摔在他身上。
那串琉璃珠早已不複昔日通透光彩。每一顆珠子上都有磨損的痕迹,或深或淺,形狀不一。
“你隻知道這些年你自己在傷神。你隻看見了留在月影殿裡的東西,它們隻是被抛棄,它們好像沒有變過。你不知道我離開月影殿時,什麼東西碎掉了;你也不知道這些年裡,這串珠子究竟經曆了什麼。”月華含淚望着他說道:“你不知道我出宮時要帶走它有多難,你不知道它作為你留在我身邊的最後一樣東西,我曾經怎樣拿命護着它。現在你金口一開,輕飄飄一句話,便做了一串新的來,你以為能代替這串舊的,你以為它們是一樣的,拓跋宏你——你!”一大顆眼淚不受控制地墜落,她立即轉身将它抹去,仿佛這滴眼淚他不配看見。
他感到像有一把錘子在重重敲打着他的心,遲到十一年,他的心終于跟着當年的月華一起碎了。
他上前一步抱住她,她推他,打他,他無論如何都緊抱着她不放手:“月華,月華,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錯……”他心疼地流了淚。
月華掙紮得沒了力氣,便任由他抱着。
“月華,随我回宮去,好麼。給我機會,讓我補償你。”
月華嗤笑道:“皇帝陛下讓我回宮,究竟是補償我,還是補償你自己?”
皇帝一滞,說道:“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不侍寝,甚至不用陪我,不用和我說話,不用見我……就當讓我補償你這些年吃的苦,好麼?”
月華聞言,眸子對上他的,直直望着他,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說道:“所以你大費周折非要讓我回宮,是要我做什麼?是讓我在宮裡就近看着你寵愛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