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受制于人。
皇帝不免苦笑。
他至此終于有些明白父皇那時為何耐不住性子,無論如何都要給太後反戈一擊。
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還要再忍。為了自己,也為了琉璃。
現在時機還遠遠不成熟。
“擡起臉來。”他吩咐道。
眉目堪稱清秀。他記住了這張臉,以防日後太後要他對質。又問她名字和出身。
“回陛下的話,奴婢賤姓林,名’廣蘭’。家父是已故前定州刺史林勝。”
“林勝……”皇帝沉吟片刻,問她:“你叔父是林金闾?”
林金闾由宦官出身,受文成帝乳母昭太後照拂,官至尚書、封平涼公。文成帝駕崩後與林勝弟兄二人皆被權臣乙渾所殺,林勝無子,僅得二女,充入掖庭為婢。
皇帝為了鞏固實力,留心朝政,這些舊人舊事一一留意記在心裡。
廣蘭沒料到皇帝知道,便答說是。
皇帝道:“太後殺乙渾,算是為你家報了仇,你不效忠太後?”
廣蘭道:“回陛下的話,太後殺乙渾是為太後自身,不是為奴婢。且奴婢如今有子,一切隻為讓孩子平安。如今肯留奴婢腹中孩兒一命的,隻有陛下。”
皇帝又問她最近幾個月在何處當差,聽罷,解下一塊玉佩,賞賜與她:“你要記住,朕是九月十六夜在含溫室臨幸你,因那日貴人身上見紅,不能侍寝,故而以你相代。事後賞你玉佩為信物。今日你察覺有孕,特來相告。朕拟冊封你為貴人,賜居月影殿,與馮貴人同住,一同養胎。”
廣蘭叩謝聖恩。
皇帝起初尚有憤懑不平之氣,如今月華的處境得以稍稍轉好,他心境便轉作平和,命廣蘭平身,賜座,與她說話。問她:“那男人是誰?”
廣蘭垂首道:“回陛下的話,恕奴婢不能答。”
皇帝笑道:“他有本事與你私通,卻沒本事帶你私奔出宮去麼?”
廣蘭苦笑道:“回陛下的話,約莫是他不想罷。”
皇帝笑道:“他負心如此,你還不肯說出他名字?朕尋一個由頭賜死他,不是正好給你解氣麼?”他确實需要殺了那男人,以除後患。否則日後萬一事情敗露,又會将月華置于險境。
廣蘭道:“回陛下的話,人心……有時是由不得自己的。恨他時覺得他該死,若真要他死,卻又不舍得。”
皇帝笑道:“你這般聰明,卻又那樣糊塗。”
廣蘭道:“奴婢敢問陛下,以陛下天縱英明,明知專寵貴人會招惹太後不悅,陛下在臘八行圍前為何還是隻肯寵愛貴人一個?”說罷,她自知言語犯上,又起身跪了下去。
皇帝一時語結,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你真是将死之人,無所畏懼,朕所作所為,你也敢置喙?”
廣蘭道:“回陛下的話,奴婢雖身份卑賤,卻自問情愛一事,衆生平等,就連天子也莫能例外。”
這一句倒是說到了他心坎上。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擡手示意她起。
皇帝道:“朕并非本性濫殺之人。即便是你将來産子之後,朕也會向太後求情,或許能留你一命。自然,你腹中孩兒,朕也絕不會虧待于他。隻是那男人既然抛棄你,想必人品堪憂,日後難保他數算時日,猜到這孩子是他的骨血,恐怕生出謀逆的心思,這于你、于朕、于這孩兒,于前朝政局,都将極為不利。”
皇帝言之有理,廣蘭道:“奴婢臨盆之日,若果然得男,必将此人姓名告知陛下。”
皇帝歎道:“你真是……”但最終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皇帝又囑咐她進入月影殿後一定要擇四下無人之際将真相向馮貴人說明,免生誤會,令貴人多思。林氏領命。
隻要再等六個月。
再等六個月,他的月華大概就可以安全回到他身邊了。
然而有人卻再也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