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卯時。
許一丁來到肅州城門邊上,面向城内整肅面容立正,接受懲罰。接下來他看到原州道行軍元帥秦咨閱和河州道行軍元帥唐頌先後來到兵驿,步入一衆将領們經常議事的那間房屋内。
咨閱坐下身,擡眼道:“不成想突利這般容易擒拿,殺了他,太過便宜他,不殺,留着也無用,如何處置?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克複肅州,活捉突利後,大秦一方向突厥一方發送軍報,提出交質的條件:以突利換取瓜州和玉門關,隻是直到今日,突厥一方沒有任何回複。
唐頌沒有落座,抱胸靠在南窗前的一片光影裡,深思片刻後道:“當下的形勢對于突厥一方來說是殘局,對于我們來說,此人無關痛癢,誅之無味,則借敵之刃。”
咨閱聞聲不言,凝視着她,待她回眼後,兩人相視。“那便如此,就是還要勞煩你走一趟了。”咨閱笑道。
唐頌低嗤一聲笑着說:“不算什麼。”
接着,咨閱同她談到了許一丁,“罰也罰了,我代他向唐将軍求個賞。”
唐頌隔着窗扇向外看,瞥了眼城門處那位年少人伶仃的身影,又調眼看向咨閱,毫不迂回的問:“什麼意思?你要拿他立标樹典?”
咨閱沒有否認,端起手旁的茶盅抿了口熱茶,緩聲道:“當初以原州道行軍元帥之名義下發的诏令中說得很明白……”
“是很明白,”唐頌打斷她的話說:“勇可貞師者,委以旌旄。我也還記得很清楚,我就是這樣拿到兵權的,不必提醒,隻是他年紀尚輕……”
咨閱同樣打斷她的話:“他是最合适的人選,許一丁出身貧賤,而且還是幸用之士,表彰他的功績,授予他兵權,一是踐行承諾,二來是安撫軍門中所有的草萊之人,他們看到他的如今,就是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們會效仿他,竭力為西征之戰盡忠。”
唐頌靜聽她的一番話語,遲遲不語,兩人對視良久,咨閱終是問道:“怎麼?有疑?”
唐頌微微蹙眉,挑起唇角似而非笑的說:“軍中要表彰他的功績,是因為他險些搭進去一條命,他值得。”
咨閱凝視着她微微颔首:“這麼說,我們兩個人的看法還是一緻的。”
唐頌眼神戲谑,冷笑一聲沒有回答,咨閱垂眼,又抿了口茶,慢條斯理的說:“唐頌,你在你的位置上思考你應當做的事,我在我的位置上思考我應當做的事,不管是因為他合适,還是因為他值得,這兩者之間沒有本質的分别,也許你認為我行事的手段過于功利,但隻要我們兩人的看法沒有有出現分歧,這便是了。”
道完這番話,她擡眼,再次與她對視,唐頌看待她的眼神很複雜,沉默半晌方道:“你很稱職。”
咨閱颔首,沒有去探究她的口吻中有無嘲諷之意,隻是淡聲道:“我就當這是句誇贊了。”
唐頌離開兵驿,看向城門的方向,門邊立着的那個少年看到她,忽然扯開嗓子,起高調子,唱出了一首盛傳于軍門中的戲曲:
“頭通鼓,戰飯造
二通鼓,緊戰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
他的唱腔引來許多兵士的圍觀,許一丁仍是無所畏懼的唱着,他一邊唱,一邊聲音顫抖的哭着:
“……
進退都要聽令号
違令項上吃一刀
就此與爺歸營号!”
唐頌仰面,望出四圍高深的城牆,彌天的大雪靜落,她聽到了所有西征将士協奏的一曲悲歌,一種心志。
她聞聽着此曲的餘音,向他走近,在衆多兵士的注視下道:“針對你的懲罰,到此結束。”
許一丁渾身淋得雪白,凍得直打哆嗦,兩眼含着淚,行軍禮回應:“是!”
“委屈麼?”
“嗯……”
“委屈什麼?”
“為什麼受罰的隻有卑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