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想要一件物什兒。”溫緒終于道明目的,“将軍給的了,将軍不僅給得了,還會為卑職守口如瓶。”
高枧溪此時已經顧不得斟酌對方話中的深意了,繼續往下挖掘,問道:“什麼物什?”
溫緒垂眼抿了口茶,咽下後再擡眼,笑了笑說:“……”
高枧溪微怔,難以置信地問:“……事關兵部軍事機密,你要它做什麼?何用?”
“不是卑職想要,是聖上要瞧。”
“聖上為何不從兵部直接調取?而是通過你?”
溫緒說:“兵部侍郎蕭羽是燕王殿下的妻弟,不受聖上信任,卑職呢,聖上信得過。”
“滿口胡言亂語。”高枧溪起身道:“蕭羽受不受信任跟聖上調取……,這兩件事沒有任何沖突。本回,我幫不上溫大夫的忙。”
溫緒笑視他轉身離開,等他行至門邊,推開那兩扇雕花門時,再開口笑道:“高閣明月夜,閑茶對雲漢。高上将,皇後娘娘會做詩,對否?”
毛骨悚然之感瞬間侵襲他的神體,高枧溪渾身僵冷,在門邊駐足。他強自捱下心跳,用冷靜的口吻說:“怎麼又扯到皇後娘娘,這是娘娘在昌睦公主府作的一首詩,衆人皆知,何足為怪?”
“将軍懂卑職的意思。”他的笑聲追上他的背影,窮追不舍。
高枧溪摔上門,回身道:“我還真聽不懂你什麼意思。”
“高上将。”溫緒望着他笑,“娘娘最近新作了首詩,卑職邀您一同賞析,可否?”
高枧溪忍無可忍,他快步走向溫緒,拎起他的衣領,寒聲質問:“溫緒,你到底什麼意思?”
溫緒随着他的力道起身,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擡至他眼前,笑道:“将軍,請閱。”
高枧溪怒視他片刻,從他手中搶過那封信箋打開,雪白的底色上提着一首詩:
“滌硯溪邊,高鳥入閑庭,春水融殘墨。
明月載缺,密藻泛微波,碧染君王池。”
分明是她的筆迹。
不對。
這不是她的筆迹。
那幅雙雁圖。
高枧溪思索着在驚駭中擡眼,溫緒笑道:“高上将,娘娘那幅《雙雁圖》,值三十萬貫呢。”
是溫緒,他競拍買下了她的《雙雁圖》,模仿她的字迹,捏造了這首詩,以此來要挾他。
“你想說明什麼?”高枧溪抑制嗓音裡的顫動道。
“高上将,您太不當心了。”溫緒一笑再笑,“跟皇後娘娘來往,如何能被人目睹呢?”
被人目睹。
他有證人。
高枧溪在此時想到了申育,那個指證齊王謀反的雲韻府伎人。溫緒操控證人,可以指證任何事件。
“這首詩非娘娘所作。”高枧溪一下一下将手中的信箋撕碎,攥在拳中。
“将軍看得出破綻麼?”溫緒反問。
他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溫緒模仿出的字迹與她的毫無差别。
“娘娘詩意暧昧,”溫緒一邊擡手整理衣襟,一邊笑:“不過卑職想,聖上應該能讀的懂,所有人都讀的懂,将軍,娘娘逾牆,人證物證俱在,即便聖上垂恩恕罪,宮規禮法恐怕也是饒不過娘娘的。”
高枧溪握緊腰間刀柄,拔出,橫在溫緒頸肩,哂笑不已,“兵部……,不是聖上要瞧,是你這閹人要瞧。說,你到底什麼圖謀?”
溫緒的耳目已經滲透到了宮宇深處,可能不止宮内一處,不然溫緒不可能會發現他與硯庭來往的痕迹。
他向他索求的那件機要之物,平康帝想要查看,通過兵部調取即可,本不必大費周章地避開兵部行事。
所以,是溫緒要避開平康帝,避開所有人的視線,私自從兵部獲取軍事機密,他若助其實現目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洩密之舉會造成什麼後果。
他仍是那種感覺,至此,今夜在這個包廂内,這場對話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他清楚溫緒是位權宦,但他不清楚對方的權力到底擴大到了何種程度,是否在平康帝知情的範圍内。他無法試探,因為他受到了對方的要挾,但他可以嘗試将溫緒身上浮現的疑點禀明朝中。
不妄他高枧溪是花鳥司出身的花鳥使,嗅覺相當敏銳。
溫緒垂眼看他的刀,笑道:“高上将就是把卑職給殺了,卑職也不會開口道一個字。”
“好。”高枧溪冷冷颔首:“這就回太極宮,咱們把話在聖上跟前說明白。”
“今晚,這兒的一切天知地知,将軍知,卑職知,除此之外呢?将軍空口白牙,怕是說不明白,您要說明什麼?”溫緒擡眸,反客為主,他的眸中泛着他刀刃上的寒光,“而高上将同皇後娘娘的風月秘事,卑職應當能說得明白。各自舉證,卑職可能還要反将一軍,誣陷之罪名,将軍擔得起麼?屆時,聖上是會信将軍,還是信卑職呢?”
“将軍,您這個哨兒,難吹響。”
他看着案上的熱茶生生冷掉了,回過神時,包廂内隻餘下他一人,燈燭燃盡,他的深思也跟着滅了,站在了一片迷霧中。
黑暗中一人的餘音仍在回蕩。
“滌硯溪邊,高鳥入閑庭。真是首好詩。”
“卑職提醒高上将,請将軍不要忘了,您自個當初為何入南衙?”
“不急,請高上将深思熟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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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角斷清秋,征人倚戍樓。
春風對青冢,白日落涼州。”
……
包廂内的曲終了,大堂内又再響起。
一人跨出藻閣的門檻提唇,大秦的詩淪落為俗豔之曲,便是他謀反盛世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