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哲有瞬間的失望,也許呢,也許今夜這場戲的場面能更宏大一些,不過目前所有情節的進展已經滿足了他的期待,于是他的臉上瞬間又湧出了笑意。
他轉首看向齊王,“人證在此,天象昭著,三哥,你該認罪了。”
齊王擡起面前的酒杯飲下一口酒,向月中望了一眼,又望向他的弟弟,笑道:“我認輸。”
認輸,不認罪。
無端莫名的一陣涼風四起,驚擾各處的篝火跳動不止。衆人瞠然,不能發言,也許那風是他們沉重無力的心潮在暗處起伏的痕迹。
齊王是四位哥哥中最講體面的人。太子秦舒懦弱無能,燕王秦澤陰沉詭詐,靖王秦衍桀骜不馴。而他呢,以謀為本。
他們這幾人中,在死期将至時仍能保持“舉斛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之雅态的人,好像也就是齊王了。
秦哲眼中施舍給他最後一絲敬意,然後抹殺,視向殿外問:“據天象所示,東南方有舉兵之噩兆,東南正是泾陽方向,齊王封邑之所在。泾陽伯袁瑞、北衙禁軍左右衛上将軍袁朗這兩個掌兵之人現下在何處?”
平康軍左右衛上将軍魯康回複:“陛下!宮禁上有人回話,一個時辰前,齊王府長史魏楓以齊王妃身子不适為由,将齊王妃從行宮帶離了,同行的還有泾陽伯袁瑞和北衙左右衛上将軍袁朗!彼時天象未顯,宮門上的侍衛放他們通行了!臣已經派人去追了!”
已經派人去追了。
這話在短時間内秦哲已經聽了兩次,他看了眼唐頌起身,緩步往階下走。
咔。
“齊王秦蔚冒渎朕躬,欲弑君行篡逆之為,雖貴為宗潢,無可偏私,誅之。念手足之情,賜酒行刑。為安社稷,除奸邪不忠之惡,抄籍懲其王府,内眷、仆奴、兵員一律誅之。速通緝袁瑞、袁朗歸案服罪,反者,無論何人,視同謀亂,誅之。”
“在朕回長安前,結了此案,結幹淨。”
申育的笑聲在月宮裡繞梁片刻,終于停歇了。
滿門抄斬。
座中數千人靜得如同土木偶人,僵硬無聲。唯有一人起身,斂袍行至階前,免冠跪拜。
“小女臨盆在即,請陛下見憐。”
月下,中書令兼集賢殿學士段浔原本花白的頭發全白了。
秦哲再下一階,垂視他,口吻哀憐,“夫妻本為一體,況且朕還聽說,齊王府兩萬兵馬的庶務平日是由齊王妃負責打理的,齊王有舉兵奪駕之心,學士試思,令愛怎會毫無察覺?她的作為是在擁扶齊王作惡,朕怎可輕易饒恕?”
“請陛下開恩。”
“請陛下開恩!”
月宮中有人不忍視聽,遮起簾栊,那月色黯淡了幾分。
秦哲耐心安撫:“學士權領朝班,身為政事堂宰輔,為□□求情前要想清楚了,你的忠心朕不曾有疑,隻要學士坐守本職,朕可保你無虞。否則……”
否則,就如王言方才的表态:反者,無論何人,視同謀亂,誅之。
“載筆。”
秦哲聽到呼聲,回身望向高處,齊王在他的眼底跪拜,泥首道:“請陛下弑子留母,無論男女。”
弑子留母。
秦哲微怔,他不肯赦免齊王妃無非就是因為那個子嗣,他絕不會留下齊王的逆種,逆種一旦活下來,就會獲得黨羽的幫扶,為父母尋仇,他要永絕後患。
齊王竟然肯自絕嗣後,放過這唯一一個有可能令他聲勢再起的可乘之隙。
秦崇正的鴻圖華構崩塌之際,他在乎的好像隻有段年憶。
如此麼?這就是他視之為勁敵的那位哥哥麼?
“三哥。”
他喚他擡首,“你還記得順永四十四年,九月初二,父皇入殓禮那日發生的事情麼?”
他與他沉默相對。
他笑了笑,将他抛在身後繼續往階下走,邊走邊舉頭望天。
彼時明月照今人,它是最冷漠偉大的證人,記得一切。
“慎王殿下謀反!當誅!”
“慎王殿下謀反!當誅!”
“慎王殿下謀反!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