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近日肝火旺盛,宜按時令夜卧早起,頤養氣體,以防龍體虧損,切勿大怒大洩。”奉醫局奉禦大夫姚松仁為秦哲把脈後給出這樣的醫囑。
秦哲斜卧壬癸席上,揮揮手說:“愛卿看着給藥吧。”
奉醫局送來湯藥後,溫緒上前侍奉,秦哲再揮手,“傳燕貴妃侍藥。”
攜着穿堂風前來,秋燕解邁過門檻的步子尤顯輕巧,秦哲看向她的一雙小蠻靴,往上是起了十二褶子的波斯褲,再往上是一張笑顔。
秦哲一手搭在膝頭,一手撫着涼爽的席面道:“燕燕來坐。”
湯藥被捧在一雙纖纖玉手中,味道聞起來也不苦了。秋燕解把銀勺遞近,“陛下難受麼?”
秦哲抿了一口藥,歎出一口氣,“難受倒是不難受,許是中了些暑氣,不礙的。”
秋燕解又遞出一勺藥,“國事萦心,陛下的顧慮太多了。今年怕是來不及到宮外頭避暑了。”
“等秋獵吧,入秋後朕帶你到獵場裡殺狼去。”
秋燕解放下空碗幫他研墨,笑道:“那奴婢就盼着了。”
溫緒上前撤去那隻空碗,俯身說:“回陛下,按照時節,秋獵的相關事宜也該有所安排了。十一月登基大典在即,九州四海翹首以待,這是個聚彙人心的好時機。”
秦哲道:“大監的意思是登極大典要提前預備。”
見他俯身應是,秦哲道好:“随後大監代朕傳達,讓舍人院下旨,邀請外邦諸國國君王儲還有各府各州要員參與秋獵,朕要大宴天下。”接着看向身側:“跟去年一樣,還去銅川過中秋如何?”
秋燕解剝着一隻蜜橘笑道:“陛下說了算。”
秦哲又看向溫緒,後者聽從指示道:“奴婢遵旨。”
見他行禮告退,秦哲擡手留他,“大監之前諱莫如深,眼下總可以跟朕好好談一談了吧。”
溫緒舉目看向秋燕解,秦哲再擡手,打斷他的視線,“無妨,朕信得過燕貴妃。”
秋燕解睫毛一顫,輕輕睨笑了聲,繼續剝橘子。溫緒這才道:“陛下是問夏稅一案。”
秦哲看向窗外,“燕王這兩日似乎沒什麼動靜。”
秦哲道:“獨孤上野與梅寒遲的婚約已解,兩府議事當日,喬盛并未出席。”
“燕王邀他了麼?”
“回陛下,邀了。”
“啧,喬盛這個騎牆派。”
溫緒笑道:“獨孤謀甯願花大價錢也要買個清淨,喬盛搖擺不定,蕭羽即使心向燕王府,憑他的職位想從兵部調兵恐非易事,蕭世勳已有二十多年不掌兵權,陳國公一方之于燕王來說,僅為綿力。燕王如今已無棋子可下,他生造不出動靜來。”
秦哲調眼看向秋燕解,她指尖捏着橘子果肉上一絲一絲的筋絡耐心撕扯,那些白色的須脫離瓤囊後迅速幹癟。他舔唇幹笑了聲,“朕先吃他一子。”
溫緒俯身,“回陛下,夏稅一案當結案了。”
秋燕解遞來一瓣橘子,秦哲張口咬下,用力嚼着。
“殺。”
話落他皺眉,“有核?朕不吃帶核的橘子,這類東西就不該生出來。”
秋燕解笑道:“上蒼聽到陛下的心聲想了想,它啊,還是覺得生出不挑嘴兒的人更容易呢。”
“什麼歪理?”秦哲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燕燕總能想得出來。”笑完見溫緒還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他将舌尖的橘核嚼爛,嚼出一口酸澀。
“門下侍中兼尚書左仆射賈旭恒擔任夏稅江淮水陸轉運使期間,有虧職守,緻使漕糧損失巨大,難以估量。按律,當誅。”
溫緒仍靜候着,又候來一個令:“誅九族。”
滿殿噤聲。
隻有一人回複:“奴婢遵旨。”
秦哲口中的殘渣已嚼得無味,“三法司監刑。”
溫緒擡眼:“陛下……”
秦哲瞥他一眼:“大監可是覺得不妥?”
“是。”
“大監有何高見?”
“奴婢願聞聽聖意。”
秦哲垂首,要吐核。秋燕解将雙手捧到了他的唇邊,要接。秦哲端起膝邊的漱盂,漱了漱口說:“髒,别沾手。”
秋燕解遞上汗巾,他接了,“三法司之首中,大理寺卿燕序齊、刑部尚書萬鶴立兩人是衷心國器,所謂衷,衷的是國不是朕,讓這類文臣動刀子殺人,他們隻怕要嫌髒,髒了他們清白儒士的名聲。池浚是齊王的刀,朕不想把這份便利讓與齊王一人。”
“這陣子他把朕當瞎子聾子一般的糊弄,真以為朕看不出漕船是他秦崇正給掀翻的,崇正、崇正,朕的這位好三哥,動得盡是歪心思,為了嫁禍手足,民生國計的一枝一葉他都敢動,是他能動的麼?”
“陛下英明。”溫緒笑道:“奴婢也認為夏稅一案是齊王利用陛下在背後給燕王下的絆子。”
這便是秦哲之前所提到的蹊跷之處。
秦哲拿汗巾揩了揩唇,定睛看向溫緒:“此案當由花鳥司監刑。”
溫緒仍笑着:“陛下英明。”
秋燕解又拿起一隻蜜橘,一邊剝,一邊笑:“花鳥司裡有齊王、靖王的人,當然,也有燕王的人,亂了好,這場戲若唱出個腥風血雨,妙極。陛下英明。”
秦哲道:“賈旭恒該殺,不過挪開這一子後,朕又該如何布局?如大監所言,燕王僅餘綿力,殺一頭困獸有什麼樂子?比起燕王,齊王更該殺。”
溫緒一雙笑眼迎上他的目光,“陛下是要聲東擊西?”
秦哲颔首:“如何?”
“妙極。而且……”
“而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