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是最大的嫌疑人,大監不這樣認為麼?”秦哲反問。
溫緒措辭謹慎,“奴婢也傾向于這樣的推測,但目下沒有證據,奴婢……”
秦哲盯着禦案上成堆的牒文,一邊點頭,一邊冷笑,“證據?真相已經不重要了,今日使朕面色無光的也許是燕王,也許是齊王,甚至有可能是靖王,但是無所謂,隻要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朕,他們永遠矮朕一截。隻要朕坐穩皇位,他們奈若何?”
溫緒适時躬身承諾,“奴婢會扶持陛下坐穩皇位,永禦宸極。”
“大監,”秦哲行至禦案前,雙臂撐在案邊一字一頓的道:“朕不想再看門下省的臉色了,朕不想再被門下省回駁了,朕不想再受任何人摟頭蓋臉的欺壓了,朕受夠了!”
溫緒擡起視線對上冠冕垂珠下那雙正在醞釀危險的眸,他淡淡一笑說:“那麼奴婢便為陛下革除整個門下省。”
“還不夠,”秦哲在垂珠後目露兇光,咬牙說:“朕要他們所有人的性命,朕要他們在黃泉下俯首稱臣。”
平康帝的禦道上,豈容他人踐踏?秦哲深知他哥哥們的野心有多猖狂,不是他們死,就是他亡,前太子秦舒就是最好的示例,今日他的野心也終于被喚醒了。不,是被他們逼醒了。
萬乘之尊無一例外不想獨攬大權,誰登上了帝位誰就變成了龍虎,龍虎是極易生疑動怒的,捋虎須、逆龍鱗者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來日方長。”溫緒笑得魅惑:“陛下隻需靜待時機。”
“靜待?若是朕不想靜待呢?”新帝的面色被垂珠的陰影覆蓋,顯得愈發陰郁。
溫緒直立起身,冷靜的笑,答道:“那便謀。”
“如何謀?”
“陛下是天子,天子之謀自然是光明磊落的謀。”
光明磊落。
秦哲問:“那便不會落人口柄了?”
“陛下放心,”溫緒再次承諾,“奴婢不會做損害陛下聲望之事。”說着他又提到了自己之前所說的話,“陛下要有耐心,靜待時機不一定是被動之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呂慶之死,受命玺短暫丢失,皆因門下省監管不嚴,失職失責。執掌八帝印的大權,陛下可以借機收回了。”
天子诏令下發後,門下省如何行使封駁之權?門下省八位符寶郎掌天子之印,如果門下省不出示帝印,沒有對應的帝印佐證,诏令如同廢紙一張。反之,秦哲如果能親自執掌八枚帝印,日後下發诏令時便能避開門下省的部分章程約束。
“朕如何沒有想到?”新帝龍顔大悅,“朕這就下旨!”
符寶郎呂慶他勒案案發三個時辰後,太極宮通過舍人院下旨從門下省調出了新帝的八枚玉玺,今後它們由秦哲親自執掌。
門下省沒有動用封駁之權封還天子诏令,因為門下省自知理虧。門下侍中賈旭恒預感不妙後,在皇城散值後趕往燕王府。
燕王在廊下逗着鹦鹉說:“齊王還真是迫不及待,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
賈旭恒問:“殿下,我們該怎麼辦?”
燕王不屑的道:“等齊王再亮招吧。”
唐頌晌午上值後,太極宮内的對話再無異狀。傍晚散值後她前往大明宮,上官蒼蒼照常在興安門處等候,兩人往大明宮西側的甬道深處走。
蒼蒼說:“主謀呂慶他勒案的應該不是燕王,燕王怎會把門下省執掌帝印的權力拱手相讓?在與齊王的博弈中,燕王在朝中主要依靠的就是門下省的職能。依我看,齊王更有可能是本案的主謀。”
“我也這樣認為。”唐頌判斷,“秦哲繼位後,門下省處處為難他,明裡暗裡給他使了不少絆子,所以呂慶死在元正大典時,他覺得燕王的嫌疑最大,池浚和溫緒一前一後加深了他對燕王的懷疑,如果本案的主謀當真是齊王,那麼他這一招便是假手于人,指示溫緒利用秦哲剝奪了門下省執掌帝印之權。”
“妙計。”蒼蒼道:“這樣一來,門下省失去了一項重要職能,秦哲反倒從本案中受益,他對溫緒隻會愈發倚重,他對齊王隻會愈發服帖,隻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
唐頌颔首:“世子妃是梅家人,世子府與燕王府有牽連,我想此案的相關細節世子殿下有必要知道,了解燕王的處境,對世子府有益無害。說來說去,還是燕、齊兩王之争,呂慶之死,是齊王削弱燕王權勢的一步棋。”
“多謝唐司長提醒,”蒼蒼感謝道:“目前世子府在太極宮的耳目相對閉塞,有些事情還要通過司長才能知曉。”
唐頌笑道:“不必再跟我客氣,就當是瞧在秦戎钺的面子上吧。”
蒼蒼笑了笑問:“此事需要告知義安宮麼?”
義安宮如今指代的是皇太後:楊培芝。
唐頌點頭,“如果典贊不嫌麻煩的話。”
“麻煩倒是不麻煩,”蒼蒼笑道:“隻是有些疑惑,司長似乎很信任楊氏,司長既然遭受太極宮的驅逐,在楊氏面前聲稱一無所知便是,其實沒有必要知無不言,對吧?”
“無關信任與否,”唐頌望着甬道盡頭沉吟,“隻是覺得時局中的每個人都不容輕視,楊氏性情隐忍,也許她下一次待機而動,能在時局中發揮恰當的作用。我在朝中需要的是各司其職的同僚,無關敵友之分。”
“我明白了,”蒼蒼笑道:“不過我有一句話想要奉勸唐司長,你對他人留有餘地,反之則不然。”
上官氏滿門抄斬,誅三族,彼時朝中無人對上官氏留有餘地,除了獨孤上野。
“我懂。”唐頌笑道:“我們都經曆過。”
吐蕃兵馬屠殺唐氏父子時,他們刀下同樣不留餘地,唐銘被踐踏得屍骨無存,唐騁的頭顱不知被遺棄在了何處。
有形的刀,無形的權,人們的骨肉被它們觸及時,脆若琉璃。
“不知齊王下一步的計謀是什麼?”蒼蒼歎道。
“秦哲正在氣頭上,”唐頌道:“我想,快了吧。”
“我們算是局外人麼?”蒼蒼有些迷茫。
唐頌搖頭,“人人都是局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