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唐頌飲酒時,蕭浣池笑問:“咱們靖王殿下何時迎娶唐司長入門呢?我都等不及要吃喜酒了。”
唐頌舉杯輕笑:“我是在朝行走之人,遇到差事可能還要走往外州,秦戎钺也不常在京中,平日聚少離多,我們兩人的事情還不好說。自罰三杯,請王妃放過這茬兒。”
唐頌戴簪穿裙時,很難讓人想象或者想起她禦前提刀時的樣子,她像她們一樣會溫柔淺笑。但當她直呼靖王名字時,一周人都驚詫起來,等她如飲白水般飲下四杯屠蘇酒後,她們已經是目瞪口呆了。
段年憶笑道:“咱們中間酒量最大的人總算是找到了。”
唐頌道:“見笑了。”
她連低眉時,都是肆意張揚的模樣,姑娘們看得咂舌。
唐頌放下酒盅,卻發現自己忘記攜帶手絹了,她沒有這樣的習慣。
有人經過,蹭到了偏殿門前的垂珠簾珑,珠串搖擺碰撞,噼裡啪啦響成一片,姑娘們的注意從唐頌身上挪開看向門邊。
正殿那面的人們也看過來,看到一幅美人既醉,朱顔酡些的圖景。她們口含深淺櫻桃色,嬌靥濃淡如花綻,各有各的醉态,是長安城中絕美的一處縮影。
唐頌擡手,用手背拭去唇邊的酒漬,她察覺到了簾隙外的一束目光。
秦衍把着酒盞,終于等到她在她的手背上擡眼,梳着慵來髻的她眸中有醉意,慵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對他視而不見。
那些爍爍珠光幹擾了唐頌的視線,四杯屠蘇酒根本填不滿她的酒量,她一眼瞥見秦衍後,發覺方才入喉的酒有些上頭。
姑娘們鬧夠了,各自散開,她們中的許多人選擇到殿外的千步廊賞雪。咨閱今日運氣很好,沒有被罰一次酒,她應該是今夜最清醒的一人,跨出殿,她截住了靖王的去向,“四哥,聊會兒?”
秦衍陪她往千步廊的方向走,“我會給謝昭回做擔保,唐頌應當告訴你了吧。”
咨閱點頭,“多謝四哥。”
沉默。
自幼起他們兄妹之間便沒有多少親情可以用來相互維系,“聊會兒”也隻聊了兩句話。但這沉默不是尴尬的沉默,是一方試探,一方心知肚明的沉默。
“朝中眼下的運作就是一堆爛攤子。”秦衍半明半昧的說:“早晚總要有人得來收拾。昌睦,我要在外面養馬,其他人沒指望,家中諸事要靠你來照顧妥當,你我有各自的使命,我與先帝比起父子來說更像君臣,他的令我沒有不遵過。”
“我明白。”咨閱呼進一口雪風說。
沒有親情,不見得沒有默契。對話告一段落,兩人視向遠處那座被燈火前後貫通,宛若遊龍的長廊,當下它的軀幹内來來往往的是各路人心。
千步廊内人流如織,常子依剛剛步入就被人從身後追了上來,“年後過了十五就走,戶部那面請常大人事先打好招呼。”昌睦公主府的司馬席淺潾道。
待常子依答應後,席淺潾便離開了,他轉身往回走剛好撞見唐頌步入廊中,趕忙上前告訴了她這件事,唐頌聽後笑道:“可别忘了給我們帶些宣州當地的特産。”
常子依哈哈一笑,“好說!”
兩人分開後,唐頌停在一處欄杆前向外眺望,身處熱鬧,遠望能望到靜的地方。
不知不覺間,身邊走近了一個人,“唐頌。”
他的聲音聽起來熟悉卻遙遠。若按往常,唐頌不會察覺不到有人靠近,今日她的感官松弛了,也有可能是周圍過于喧嚣所緻。
“蕭泓然。”她回神,笑視面前人。
唐頌支肘靠在欄杆上,蕭羽手指交叉,手腕也跟着放在了上面,他們迎風飲雪,抛開了身後的雜音。
“我隻希望這一切盡快結束。”蕭羽說。
“我也是,”唐頌輕歎,“但很多事情隻有早晚,沒有盡快。”
“我查了溫緒的履曆,入仕的途徑。”蕭羽搖頭,“但未查出異常之處。”
溫緒,關内道豐州武鄉人,于順永三十五年入宮為宦,十五歲入仕時是殿中省奉駕局的一個進馬,九年時間内從進馬擢升為奉駕局直長、奉駕大夫、然後是殿中省殿中丞、少監、監,從九品下擢升至從三品。他擢升的次序、年月,一切細節符合法規章程。
這段仕途平順但漫長,至少比他們入仕後的經曆都要艱難,一個宦臣經過九年的蟄伏與攀爬,在皇權輪替時,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初露頭角的權臣,對溫緒産生警惕的任何一方勢力在追究他的履曆時,都不能否認此人的動機和晉升過程至少從表象看來是合理的。
唐頌查過,秦衍查過,得到和蕭羽一樣的結果。
唐頌颔首:“明裡架弄恭王,暗裡疑似聽命于齊王,這九年的仕宦生涯他沒有虛度,溫緒極具鋪謀的才能,又擅長把握時機,無論是被别人選擇,還是他選擇别人,以此人的心智手段是完全可以左右一些事情的。”
“眼下秦衍也在局中,”蕭羽道:“接下來燕王極有可能受到三方勢力的針對。”
秦衍執掌馬政的權,無夥同之意,也存在被迫夥同的可能。比如那五千匹馬,無論是出于主動還是被動,即将要從馬場調出供平康軍所用,平康軍的兵權不是秦衍的,但他獻了一份力。
蕭羽分析的局勢,唐頌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