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結束後，聖駕返回大明宮，跟随聖駕出行的朝中要臣也陸續回到各司各部，朝中政務如常。

在禮部尚書洪興的協調下，洛城王府和幽州梅府完成了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五道婚前禮，洛城王世子和梅府六姑娘的婚期定在了八月二十五日，僅剩當天的親迎一禮。

大雁忠貞，寓意與配偶終身厮守，即使成了孤雁，也不再偶。納征時用彩禮，其餘五事皆用雁為禮。獨孤上野前往六閑廄選大雁，秦衍陪他去了鷹坊，“都是入秋後新獵的大雁，随你挑，随你選。”

這種事情不必獨孤上野親自操辦，他不過是尋了個借口出城排解煩悶，随便挑了隻雁後，和秦衍兩人在馬場内馳馬。

“聽說六姑娘從燕王府出嫁？”秦衍馳到馬場盡頭，調轉馬頭轉了個身。

獨孤上野緊跟其後說是：“這是鐵了心的要跟洛城王府綁到一起，今兒梅家說要來我府上商定迎親禮最終事宜，大王和公主在城裡支應着，我這不趕緊找了個借口出門麼，狗皮膏藥一樣的，煩死了。”

“确定留京了麼？”秦衍問。

獨孤上野點頭：“我不會讓梅家染指王府之事，一件都不能，蒼蒼沒有正妻的名分，跟我回洛城，便是陷在後宅裡受委屈，況且她在京還有職務和家業，她有她自己要忙的事情。”

“獨孤風暄，用情至深啊。”秦衍笑歎。

獨孤上野冷瞥他一眼：“那位唐司佐似乎跟蕭泓然走得挺近，秦戎钺還有戲唱沒了？”

“将來諸事皆定，我可能還要回武州。”秦衍牽緊辔策說：“武州是我的歸宿，不見得是其他人的。”

所謂的諸事指的是什麼，獨孤上野有所意會，他抽了鞭子當先一步驅馬，“有時候我就想做個普通老百姓多好，生了個王侯命，卻沒命享自由，這也無奈，那也無奈，挺沒意思的。”

“老百姓就容易麼？”秦衍低嗤，行至他身側說：“百姓每歲得操心着納稅，服徭役，種田的懼怕災害，經商的唯恐商市行情劇變。是個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沒有牽絆。”

“也是。”獨孤上野道：“天災人禍面前，衆生皆苦。”

兩人消閑半晌，秦衍送他向馬場外走，獨孤上野看着韓映懷裡那隻雁，看得皺了眉，問：“你們馬場裡有鵝麼？”

“鬧什麼？”秦衍問：“有是有，不過得留着過年用來炖湯。”

“我重金買你的，”獨孤上野命令韓映：“把這雁還給靖王殿下，換隻鵝。”

普通人家婚娶，尋不到大雁時才會用鵝用茶禮來取代。韓映望着靖王，急道：“殿下，您勸勸我們家爺，這是胡鬧啊！對方好歹是位節度使家的姑娘，怎麼能用鵝呢！”

秦衍說：“整個長安城都在盯着你們兩府的婚事，也别太不給人家面兒了。”

獨孤上野沒應，他躍下馬，拎起韓映懷裡的大雁，把雁嘴上的紅綢解了用力向上一抛，那雁翅膀掙紮了兩下，嘎嘎叫了兩聲乘風而去。

晴朗碧空上，一排大雁飛過，漸漸變成了“人”字，獨孤上野收回視線，問韓映：“雁呢？”

“飛、飛了。”韓映回道。

“很好。”獨孤上野道：“等下回去知道該怎麼回話了。”說着看向馬上的秦衍，“秦戎钺，買你一隻鵝。”

秦衍冷嗤：“誰要你的錢，權當我随份子了。”

八月二十五，大婚當日，在奠雁之禮上，梅寒遲見到了那隻鵝。

她坐在屏風後的馬鞍上，隔着縫隙，望着獨孤上野前來，本該是一隻雁，他從下人手裡接過的卻是一隻鵝，隔着屏風抛擲她的身邊，鵝受了驚亂叫不止，梅家人慌忙用紅羅裹五色棉縛住鵝嘴，封住了鵝叫聲。

寒遲鼻腔裡發酸，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是報複。洛城王府怎麼可能備不了一隻雁，大婚前梅夫人帶她去過一次世子府，洛城王和伊阙公主待人接物禮節周到，不會不照顧世家體面，分明是他自己的主意了。

下一道儀制是撤屏，新郎可以在此時見到新婦真容。

寒遲咽下委屈，端坐着迎接他的注視，他視向她，極短的一眼就調開了目光，對她身邊的梅家人道：“我等新婦上妝。”

梅家人唯唯諾諾，攙扶她起身，将她帶往偏殿，寒遲知道那一眼不過是在應付禮節。

身處陌生的殿所，坐在陌生的鏡前，寒遲擡眸，望見鏡中自己那張失魂落魄的臉，再美的妝容也救不活她的眉眼。

梅夫人見她如此，握緊她的手垂淚說：“阿遲，我的阿遲……”

身不由己，寒遲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其實她不需要擔憂目前的處境，大婚禮儀會操控她一直走下去。

“母親……”

她來得及同母親說上一句話，就被迫起身向外走了。

催妝、障車，以詩文相酬答的過程很倉促，因為他背影離開的很快，她需要及時跟上。

大秦婚嫁在黃昏時進行，寒遲出了燕王府坐進彩與内，隔着簾隙看到天邊火紅暈染，和她嫁衣的顔色一般。

抵達世子府，新婦入門，寒遲走過紅色氈褥，在青幔裝點的大殿内與洛城王世子合卺交拜，不知何時她的視線被蓋頭遮擋住了，隻能看到他袖口處的龍紋繡。

并肩坐在塌前，她也隻能在垂眼時看到他的一雙龍靴。周圍的人開始撒帳，金銀彩果落了她滿懷。

撒賬錢上刻着“夫妻偕老”、“福壽綿長”、“弄璋添喜”的字樣。等所有人都鬧夠了，兩人行合髻禮，由下人伺候着各剪下一绺頭發用彩線系在一起，寓意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他們的絲發被封入香囊，遞進了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