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永四十年,六月初一,舍人院下發谕旨,命靖王秦衍攜禮部、諸牧監、典客署官員前往甘州,同吐蕃共商馬匹互市之事。
聖旨下發時,唐頌正在芳林門上戍衛,下值後她駕了馬匆匆向昭行坊趕去,馬蹄馳入巷中,轉過一個壁角,一人駕馬迎面向她撞了過來。
兩人急喝了聲“籲!”,勒緊辔策調轉了馬頭,馬聲嘶鳴瞬間充斥街巷,他們各自向後拉開一段距離,再回轉馬頭相向而立。
“殿下什麼時候走?”唐頌望向對首。
“戌時。”秦衍回望過來:“我正要去找你,請你到我王府上坐坐。”
街巷對于馳馬的人來說過于狹窄,日光下洩,輕易就将巷中填滿,她點頭應邀,上挑的睫微顫,灑下金屑。
隻這一瞬成就了他心中的一段盛世年華。
唐頌牽着馬,亦步亦趨跟在秦衍身後,他兩肩的飛馬被日光點睛,與她對視,似是被喚醒了魂魄。
靖王府建制簡潔,沒有壯麗的色彩,恢弘的堂屋,也不是恍惚朦胧的情調,它就是一處在初夏時能容人納涼的風景。
永安渠貫徹長安城南北,經過靖王府,河堤上的一棵古樹旁有座兩層的亭子,牌匾上提着“望蟾閣”。唐頌坐在其中,河面上的涼風從她臉上輕輕拂過,吹落了她一路奔馳的汗意。
“最近我就在忙這件事,”秦衍給她添了杯茶道:“跟在禮部和典客署屁股後頭催了半年,總算和吐蕃的使臣達成了協議。定州一萬匹絹、亳州一萬匹輕紗換了吐蕃三千匹馬。”
唐頌握着一把白瓷道:“甘州的互市監終于可以開張了。”
“用我幫你帶封家書麼?”秦衍問。
唐頌笑着搖頭:“河州離甘州還遠,殿下前往甘州并不順路的,不必麻煩了。勞煩殿下幫我向甘州都督周志問聲好。”
“可以。”秦衍抿了口茶颔首。
他知她今日前來不是為了專程告别,唐頌冷靜理智得幾乎不近人情,她是烽帥,她心裡隻有那座烽堠。她是花鳥使,她心裡隻有那處芳林門。她提着刀,她心裡應該也隻有殺敵這一件事。
她和之前的秦戎钺一樣,但現在他的眼裡可以看到除了世事紛擾之外的人和事,他最先看到的就是她。
“從目前的局勢看,池浚應該是齊王的人了。”她說。
無情,直白,不出他的意料,開口就是公事。
“嗯。”秦衍視着她微垂的眼睫,沒有多說什麼,他是故意的。
她睫毛還是沉着,微微起伏晃動一片光影,自顧自的說:“池浚表面上是彈劾段浔,實則是逼着段浔本人搬出修史一事澄清自己,聖上重視段浔修史的功勞,中書令的任用也就偏向了他,屬于迂回的協助。”
“嗯。”秦衍附和道。
她終于擡眼看向了他,容他映在了她的眼底,“近日我跟蹤了尚書左仆射賈旭恒,發現他出入過燕王府。”
“嗯,”秦衍這才開口道了長句:“我也派人調查過他,他該是受燕王所用無疑。現下中書令和門下侍中分别由段、賈二人出任,政事堂也由他們一同主理,如此燕王和齊王最重要的人手在朝中便呈分庭抗禮之勢。”
唐頌沉思:“是聖上刻意為之,以求制衡麼?”
“如果聖心搖擺,尚未确定立儲之事,那麼很可能便是如此。”秦衍道:“燕王和齊王是除了前太子以外,身份最尊貴的兩位親王。自幼兩人便有争勝之心,如果儲位一直空缺,以後的朝堂必是兩王相争的局面。”
“有競心,同時又勢均力敵。”唐頌輕喟。
秦衍道是:“從出身上來說,燕王的母親梅妃和齊王的母親德妃都是一品嫔妃。從朝堂用人上來說,齊王一派的段浔是集賢殿和翰林院一衆文臣學士的人心所向,另掌中書省,段浔掌三法司之一的禦史台。而燕王一派的賈旭恒掌門下省,主領尚書六部,三法司中的刑部、大理寺均屬六部。中書、門下和尚書三省被他們瓜分為兩派,很難說孰強孰弱。”
唐頌也分析道:“從王府兵力上來說,齊王的兩萬兵馬養在泾陽,燕王的兩萬兵馬養在臨潼,兩地距長安基本是同樣的距離。但燕王的外祖是幽州節度使梅向榮,比齊王多了一派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