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舍人院明降谕旨:弘文館、崇文館、四門館四名涉事狎妓的學生開除學館學籍,永禁科考。三館博士教導無方,難辭其咎,弘文、崇文兩館博士降職學館助教,四門館博士燕序齊官降從九品下,補大理寺獄丞之缺。恭王禁足王府閉門思過兩個月。限中書省門下省平章事楊書乘、太子秦舒于本月内重整弘文、崇文學館門風,反躬自省,檢讨過失。禦史台察院禦史曾昌彈劾有誤,罰俸一年。京兆府、金吾衛及其下轄所有官員罰俸三個月。
昌睦公主秦咨閱接任四門館博士一職。禦史台池浚直言切谏,實乃言官之圭表,擢升補禦史台台院侍禦史之缺,理彈劾、東推、匦 。春闱權知貢舉、權同知貢舉之職再議。
杜郁茂攜帶聖谕前往四門館降旨,燕序齊正在與館内學生告别:“公主博覽群書,娴于辭令且出身四門館,胸懷兼善天下寒士之大志,殿下的到來對諸位來說大有裨益,将來諸君出仕後,我們同僚之間自會再相見。”
跪領聖旨後,杜郁茂扶燕序齊起身,兩人相攜走出四門館,杜郁茂笑道:“我替玉向感到高興。”
“沒見過你這樣的,”燕序齊也笑:“朋友被貶官,你卻在一旁叫好。”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杜郁茂道:“玉向的學識僅用于教書實在可惜,跳出書山方能徹底曆經世事,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斷處獄訟,是個做實事的地方,聖上如此安排你的去處一定有所用意,你自管好好把握,等時機成熟,風舉雲搖是瞬時之事。”
“那就借原榮吉言了。”燕序齊笑道。
杜郁茂問:“事發那晚你曾說……”
知他想問什麼,燕序齊颔首道:“是心裡的實話,我甯願被貶官,也希望世事能夠直達聖聽,學館學生是國之棟梁,他們犯了錯應當知錯改錯,而不是被包庇被縱容。”
“所以我就說,貶官不見得是壞事,大理寺的政務不容差池,需要玉向這樣心中有尺度的君子。”
“君子之稱擔不起,”燕序齊搖頭道:“我若是君子,就該學那池浚面折廷争之勇,事發後第一時間檢舉自身錯誤,而不是畏縮不前,任由言路阻塞。”
“玉向……”杜郁茂駐足,欲言又止。
“原榮,”燕序齊回身看向他,平靜的問:“其實聖上知情,是否?是你告知聖上的。”
杜郁茂滿臉愧色,承認道:“是我,玉向,對不起……”
“你做的對,”燕序齊道:“不必同我道歉,你敢于同聖上啟奏實情,我很高興,因為原榮是正直之人。”
“謝謝,”杜郁茂懇切道:“謝謝你的理解,這對于我來說至關重要,今日我來,就是為了把此事談清楚。”
兩人在大雪中靜立,抛開風聲的幹擾心神相通。燕序齊颔首:“原榮請說。”
杜郁茂道:“事發當晚,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實情告知聖上,但是聖上并未追究學館學生狎妓一事,直至今日聖上在大典上仍然表現的一無所知,玉向以為這是為何?”
“是為了保護你,保護舍人院的勢力。”燕序齊思緒飛快,脫口道:“當下舍人院是聖上發聲的喉舌,是聖上獲悉政事的耳目,如果此事是由聖上本人親自糾察,那麼朝中所有人都會把視線看向舍人院,認為是舍人院暗中把學生狎妓的實情告知了聖上。而現在,當衆揭露實情的人卻是禦史台的池浚,原榮,你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便被隐藏了,朝中各方勢力波及,暫時波及不到舍人院,聖上用心良苦。”
“我同是這樣的猜測,但是一直不敢确認,所以隻能請教玉向,”杜郁茂輕歎道,“若你也這樣認為的話,看來不是我憑空亂想。近兩年聖上獨居麟德宮,俨然成了孤家寡人,我們二人當年能夠順利出仕,得益于聖上的知遇之恩,我想為聖上做些什麼,方不負聖恩。”
燕序齊道:“朝中的矛盾今日已經浮現,聖上如再施行舉措,你和舍人院就是聖上的左膀右臂,施力之前需要蓄力,原榮,你知道如何做。”
杜郁茂點頭默喻,既然選擇站在皇權一側,那便要為皇權培養勢力。
結束一個話頭,兩人繼續往前走,杜郁茂道:“池浚平日不顯山不漏水的,今日當真是一鳴驚人,我竟忘了咱們同年之中還有這一位。”
“的确是出乎意料,”燕序齊道:“但凡知道四名學生狎妓一事的禦史,大都對此事諱莫如深,隻他一人有魄力站出來彈劾,會是聖上授意的麼?”
“我覺得不大可能,”杜郁茂現身說法:“聖上行為謹慎,意圖隐晦,和舍人院的交接來往全憑我在這猜來猜去,折騰半天才猜了個大概,最近聖上隻召見過花鳥司的司佐,彈劾宰相這般情節重大的事,應該不會通過他人之口授意。”
“有道理,”燕序齊道:“那就還剩下兩種可能,或者池浚本身就是孤勇正直之人,決心彈劾朝中不法之為,或者他是代人發聲,以助他人實現目的。”
“不管是哪種,”杜郁茂道:“他初露鋒芒,彈劾功績便不俗,此人不容小觑。”走出四門館,他同燕序齊道:“大理寺你自己摸得到,我就不送了,花鳥司那頭還有一樁事,我要在巳時之前傳達到位,改天我們再聊。”
“花鳥司?”燕序齊道:“聖上近日與花鳥司的接觸似乎較為頻繁。”
杜郁茂笑道:“左膀右臂難免勢單力薄,何不養出個三頭六臂。”
燕序齊若有所思:“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