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偎在沉寂的夜色裡,被月光染亮一側身影,那腰真是一把骨肉纖纖的好腰,皂娟軟甲官袍樣式乏味,也被她穿得曲線婀娜。
他奈何不了她。
沉默半晌,僵持不下。唐頌觑向他的臉,金羁駿馬前有位天潢貴胄,那臉是娘胎裡的鬼斧神工,後來染上邊境的風寒,眼底雖住進了一片月明,看人也還是眈眈相向,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口中的獵物。
他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時刻準備着捕獵撕咬。唐頌認為自己不會成為他的獵物,他們兩人互搏,是獅牙對虎口,她跟他是同類。
“深夜專程來找唐街使,”秦衍換上溫和的口吻道:“不想卻被白白辜負。唐街使信不過我?”
見他放棄威脅,調整策略,唐頌四兩撥千斤的笑:“卑職與殿下僅是一面之交,交情原本就淺,何談信任二字?我為何要來長安做街使,好像與殿下沒有任何關系。”
秦衍似而非笑,“沒關系麼?唐街使與本王/八字絕配,你是我靖王府未來的王妃,這也就是為何我會委托熟人照管你,分内之事。”
他回答了她的問題,然而是弄虛作假的答案。他暗中保證她順利入職,動機一定不單純。唐頌不否認,她的确不信任他。
“在邊境呆膩了,”唐頌勾唇,笑意不明,“長安是人間富貴處,所以想來京城謀個差事,嘗些甜頭。”
這席話甚是耳熟,秦衍稍做回憶,想起三年前他決定要留京,告訴獨孤上野時,他的措辭與今日她所說的理由如出一轍。
原來如此。
秦衍心裡有所悟,面上裝着糊塗,順着她的話道:“唐街使欲圖榮華富貴,這還不簡單?現在就跟我回王府,本王保你一世禾倉滿院,錢财風光。何苦做街使?靖王妃沒有上街面上吹風的道理。”
唐頌笑得諷刺,“靖王殿下口舌難纏,卑職今日有所領教。誰是靖王妃?”
秦衍低哂,“天子欽點,一言九鼎,唐街使不好違背聖意吧。”
“聖上一句玩笑話,殿下要當真?”她笑着質問,“卑職未曾當真。”
“那怎麼辦?”他道:“我隻能想辦法讓聖上舊事重提了。”
“你敢?”
“為何不敢?”
唐頌長長打了個哈欠,含着兩眼淚說,“殿下請便,事成之後記得告知卑職,我好收拾家當,移居靖王府。”
秦衍冷笑,“怎能讓唐街使麻煩?要十二擡大轎親自迎娶才是正經禮節。”
“好啊,”唐頌牽了馬回身,“靜候佳音。”
“夜路危險,需要我送你麼?”他沖着她背影道。
“不用,謝謝殿下關照,”她說,“卑職有刀,誰也近不了身。”
她說了不用,他還是跟了上來。
齊肩時,唐頌側臉仰視,“多謝殿下好意……”
秦衍嗤笑一聲,打斷她的話,“出了淩波橋向東走到頭就是靖王府,同路,唐街使不要會錯意。”
唐頌哦了聲問:“殿下王府是在大安坊還是昭行坊?”
秦衍蹙眉:“昭行。”
僅用半日,她已将西城的布局脫口而出,憑借街使一職摸透整個城區也便是近兩日之内的事。
沒走多遠到了十字巷口,唐頌駐足向他告别,“卑職在延壽坊租了宅院,得向西走了。”
“是麼?”秦衍垂眼看她,“不請我上家裡坐坐喝杯茶?今晚我靖王府的大門向唐街使敞開了兩回,不懂禮尚往來?”
秦衍身量極高,面對面站着,唐頌稍一垂眸撞上的就是他的腰,革帶下束着兩條長腿,月光下延展出的影子可以把她整個人籠罩。
她身高不亞于尋常男子,仍需要仰面視他,“改日,家裡還沒顧得上收拾,見不得人。”
“不能夠吧,”秦衍不依不饒,“延壽坊内全是大戶人家的宅子,不論大小都風景宜人。”
“卑職也是為了殿下和自己二人的聲譽着想,”唐頌道:“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适吧?”
“大半夜的,”秦衍惡意挑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人怎知?”
“殿下言之有理,”唐頌輕歎,歎出遺憾,“隻是家中尚未備茶,等來日備了好茶,一定邀請殿下光臨寒舍。”
秦衍不再糾纏,“那我就伫候唐街使邀請了。”
唐頌躬身揖手,牽着馬背身而去,他嗓音追了上來,“再會。”
她回複:“再會。”
對話終結,她還沒有走出他的影子,一陣風吹來,吹起他的袍角,她腳下的陰影扭曲成峥嵘面貌,将她吞噬在寂靜的夜裡。
回到延壽坊進了宅院拴好馬,唐頌開始四下檢查,堂屋院落幹淨整潔,燈燭炊具一應俱全,她從井中打了一桶水,坐在廊庑欄杆前飲下一杯涼月,河州的月色從未這般明朗過。
吹滅燈燭,窗外那盞月變得模糊不清,唐頌和衣而卧,身下雕工精良的床榻在夜間折射出光澤,明天路過集市,要買一床好的被褥過冬,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