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來長安入了金吾衛做了街使。”他說。是陳述不是疑問。
聽說?據何人所說?
唐頌凝視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一張她今日遇到的面容。她細數,一個推斷逐漸成型。但她一言不發,靜候。
“怎麼樣?”秦衍壓低眉弓,收緊視線:“我猜應該很順利。”
唐頌緩慢點了點頭,針對他的暗示單刀直入:“金吾衛左右上将軍宋白群、金吾衛翊府中郎将陳宵意、左右監門衛将軍林策、金光門武侯鋪鋪長鄭吟秋,他們是殿下的人。”她同樣也是陳述,不是疑問。
她入京後的過程過于順利,對比兵部職方員外郎狄述的态度,其餘每個轉折點接觸她的面孔幾乎都和顔悅色,她不認為這是巧合,所以心存疑慮,适才終于确定推測。
這次輪到他沉默,等她開口。
“為何要幫我?”她問。
他不答,但問:“為何要來長安做街使?”
深夜間兩人屏息,隻聞馬鼻中氣息的吞吐。
“你快說。”
“你猜啊。”
不約而同,他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橋下水面上蕩出回音。
他是穿梭于曠野的寒風,凜冽、刺骨。
她是山澗裡升起的孤月,聖潔、明豔。
兩人站在繁華落盡的長安城内,風月擦肩而過,山鳴谷應。
他們之間仿佛有種天然的默契,但因兩人一時難以駕馭,所以造成了針鋒相對的局面。
秦衍驅馬走下橋,近看她握刀的手,眉峰挑得飛揚跋扈,“看來唐街使戒心很重啊。”
唐頌握緊刀柄推刀入鞘,提唇微笑,“大秦律法規定,城内宵禁時,閉門鼓後,開門鼓前,有行者,皆為犯夜,違者,笞二十。殿下深夜在街道上馳馬,您自己說,該不該罰?卑職的刀該不該拔?”
秦衍下馬後在她身旁俯肩,把嗓音帶至她耳邊,低聲問:“唐街使想要給本王上笞刑?怎麼上?鞭子抽還是闆子打?”
唐頌擡眸,目光如矛,徑直刺向他,“這得看殿下喜歡哪一種,唐某人絕不推诿。”
秦衍不是纏綿蘊藉的人,直來直往的目光在她鼻眼間穿梭,摩擦出一層熱,“用刀如何?”
唐頌再一次破解他的暗示,瞬時拔刀出鞘,秦衍也是相同的動作,兩人的刀在夜色中劃出弧線,猛烈撞擊在一起,锵然一聲震響。
他們都用戍邊的橫刀,這類刀是近身搏殺的刀,刀身上開了雙血槽,有利于刀身減重調整重心,刺入敵人身體後也更容易拔出。
鋼制精純的兩把刀刃吸收夜色,反射出雪白的鋒芒。兩人緊握刀柄,力氣相抵,互不相讓。秦衍臂力強悍,刀刃豎起呈攻勢,向下逼近唐頌眉心,痞笑着問:“唐街使還記得我們的婚約麼?”
“司天台怎麼說?”唐頌橫刃防禦,漸漸被他壓彎了腰。
秦衍笑意更深,“前程輝煌,錢糧豐盈,吉昌福隆,長命百歲的上上等姻緣。”
唐頌有些吃不消他的力量,緊咬下颌輕笑,“靖王殿下身份尊貴,本街使高攀不起。”
秦衍俯瞰她,氣息愈發逼近,“你怎見得本王會嫌棄?”
他的面容在她眼底開始失真,一寸之距。唐頌不屑一笑,仰面下腰往前滑步,從他臂下抽刀脫身而出,背對他回轉手腕,一個邁步登上淩波橋的欄杆。
回眸後,她從欄杆上飛身而下,刀刃砍向他的後頸。秦衍側過身,隻覺一襲寒風撲面,這次換他橫刀防禦,吃她豎刀進攻。
在重力的扶助下,唐頌劈面一刀震得秦衍刀背嗡鳴顫動,他雙手扶穩刀柄,刀根上的浮雕雲龍與她刀身所飾的飛馬靈犀糾纏撕咬。
“好重的臂力。”秦衍稱贊。
“彼此彼此。”唐頌手下的飛馬靈犀緊咬他的臂膀不松。
秦衍暗中蓄力,雲龍蠢蠢欲動,陡然間嘶吼咆哮,沿着她的刀背一路飛奔,擦出一尾火星。刀與刀背道而馳,刀尖的銳利相互舔舐,最終分離。
他立在她的刀尾處回首,她也側身擡眸。“還打麼?”他問。
“不了吧,”她答:“再打下去就擾民了。”
“你倒是遵紀守法,盡職盡責。”他道。
她調整微亂的氣息,“在其位謀其職,況且辰時我就得上值,想睡覺了。”
方才兩人心照不宣的拔刀僅僅是試探,倘若拼了全力去打,今夜淩波橋上必出人命。試探的結果略微出乎兩人的意料,他比她想象的兇悍,她比他想象的力大,這場切磋雖然稱不上酣暢淋漓,但很痛快。
見她擡手去牽馬,有了去意。秦衍扶着刀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來長安做街使?”
“殿下不妨先回答我的,為什麼幫我?”唐頌撫着馬頭道。
“唐街使,”秦衍聲音漸沉,“我一向沒什麼耐心。”
“回殿下,”唐頌面無表情,“卑職知道了。”她不懼他任何威脅,真不行再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