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唐鈞颔首:“既然已下定決心,哥哥支持你的決定,走吧,回家。”
唐頌去同甘州都督周志還有烽堠上的袍澤告别,周志把從狼身上剝下來的兩張新鮮狼皮贈給她,她的烽副周宸一把拽了她的手腕往遠處走。
走到甘泉旁,他才松開她,擡手刮刮鼻子,僵硬咳了聲道:“一路保重。”
唐頌往遠處看了一眼又看他,握拳錘向他的胸口,笑道:“跟着都督好好養馬種田,守好咱們高寨烽堠。”
周宸兩臂插腰,垂頭踢着腳邊的沙礫,口吻遺憾地說:“我得跟着我爹戍邊,否則我就給你牽馬,随你一起去長安。”
“周尚之将來是要做大将軍的人,”唐頌道:“給我唐某人牽馬也太屈才了,邊境需要你。長安何處在?隻在馬蹄下。我們會再見面的。”
周宸擡眼,看着她點點頭,“人生再相逢,但願折桂影。祝烽帥平步青霄,前程似錦。”
唐頌仍然含笑:“共勉。”
狼皮從甘州帶回河州,被母親縫在大氅上做了肩領,稍做整頓後出發,那日剛好是中秋,唐頌高居馬背上頂天立地,站在蟾宮的玉階前同安邊侯府的衆人告别。
唐鈞遞上一壺酒和一兜月餅,“本該是團圓的日子,反倒要分别,照顧好自己,一路平安。”
唐頌接過,兩片櫻唇緊抿又松弛,似乎想說什麼卻未說出口,終道:“天涼,哥哥帶母親早些回府吧。”
她轉身後沒有再回頭,披着兩肩月塵漸行漸遠。唐鈞望她遠去的背影,在月下一聲輕歎。
前路可能是破碎泥濘,她終是披荊斬棘去了。
曆時半月有餘,一路沿着兵驿住宿最終抵達長安,憑借谕旨進入明德門,朱雀大街上一派繁華喧鬧氣象。
穿越市井街衢,唐頌嗅到了活人的氣息,原來長安九月的風是暖的,她肩上的狼皮大氅顯得有些多餘。
入皇城入大明宮都應遵循“左進右出”的規矩。于是唐頌在皇城最左側永安門處下馬,交出谕旨和鞶囊自證身份。
見她一身胡服打扮,兩鬓紮着辮子。永安門侍衛上下打量她,遲疑地問:“有無戶籍證明?”
等她把戶籍文書呈送,門上侍衛們查驗後仍不敢放松,其中一人壓低聲,交待另外一人道:“去請将軍。”
正說着左右監門衛将軍林策從門内走出,一手跨着刀問:“怎麼了?”
擡眼撞上唐頌的注視,他一怔,拿了侍衛手裡的鞶囊來看,邊看邊讀:“甘州高寨烽堠烽帥唐頌。”
“甘州都督府上的人?”林策道:“甘州都督我熟,唐烽帥我瞧着面生。”
再細看一眼,騎行席帷下,一雙眼眸撥雲見霧直視而來,日光下澈,掠過嶙峋眉黛,在她眼池裡積滿熠熠金箔。
唐頌拱手解釋,“京中卑職來的少,将軍自然眼生。”
林策皺着眉一直看她,突然問:“烽帥可與安邊侯相識?”
唐頌回道:“安邊侯是我兄長。”
一幫侍衛看她的眼神陡然一轉,變得肅靜。林策拱手回禮,笑道:“失敬失敬,恕我眼拙,原來是貴客。”說着看向身邊其他侍衛,命令道:“放行。”僅憑幾句交談就能辨别出她的身份,可見皇城侍衛眼力非凡。
看她往門洞深處走去,侍衛們啧啧稱奇,“到底是武将家的出身,隻身一人就敢入長安。”
林策看她背影,評價說:“是個人物。”
皇城内,各部各司衙署密布,井然有序的排列,接待唐頌的是吏部郎中鄭楷,職掌文官的官階品轶。
三年前河州一役,武甯侯父子戰功顯赫,威名遠揚,皇帝欽賜唐氏兩個侯爵。有父兄的威望加身,鄭楷這位從五品上的官員對待唐頌的态度也十分客氣,“聖上口谕,皇城裡的官由烽帥随便挑随便選。”
唐頌開門見山,“出來乍到,我對長安不熟,也無任何資曆,所以想找一個街面上的職位,方便在京行走,左右街使,掌六街徼巡。請問鄭大人,街使一職可有出缺?”
未料她目的這般明确,鄭楷聽愣了,“街使屬于武官,若烽帥屬意街使之職,還需兵部斟定。”說着看向下屬司封主事範祿道:“去請兵部在職的大人。”
兵部職方員外郎狄述到來時臉色匆忙,簡單寒暄過後,又派人傳來左右監門衛将軍林策和左右金吾衛上将軍宋白群。
狄述吩咐道:“你們兩衛分别負責門籍和巡查,唐烽帥的門籍今天辦下來,呈報刑部,保證她今後出入無礙。”又看向宋白群道:“唐烽帥暫為街使,左右街使由你們衛管轄,你負責安排她的職位住宿。”
等他話落,林、宋兩人齊聲應是。狄述走的也匆匆:“好,那我就先走了,兵部還有事要忙。”
兵部職方郎中、員外郎負責城隍、鎮戍、烽堠、四夷諸事。身為甘州高寨烽堠的烽帥,有些事情唐頌恰好可以與狄述對接。
“狄大人請留步。”她開口道。
狄述被她叫回頭,有些不耐地問:“還有何事?”
唐頌行禮以示歉意,“據卑職所知河隴的軍糧還未撥調到位,狄大人可知因何故?八月都賬是否已經結算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