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明白就行,對吧?”呂蒙哈哈大笑,見绯鈴一個人蹲在湖邊編草環,便丢下步骘,前去她身旁保護。
步绯鈴察覺到有人靠近,卻依舊若無其事地拔水邊野草,編織手中的草環,呂蒙撓撓頭而歎:“你喜歡編草環?要不,我教你幾個更好看的?”
“不要。”绯鈴抿唇而沉聲,她将編織好的草環一個又一個往湖中抛去,直至力竭,亦不罷休。
草環浮在水面,随着江水,浮着浪花,連作斷斷續續的一葉舟,渡向大江,流向東海。
再回首,呂蒙捧着一堆照着绯鈴的編法而制的草手環與她:“繼續?”
步绯鈴回眸瞥了一眼,呂蒙做的手環很是好看,精緻而漂亮,但她并沒有興趣用旁人作的物什,隻冷不丁地回答:“多謝。不用。”
呂蒙尴尬地憨笑半晌,喃喃道:“在我流離亂世、逃亡江東時,發現富貴公子對這蒲草編織的手環很是感興趣,那時候窮,做了好多拿去賣,後來他們人手一個,玩膩了,也就沒興趣再買,唉!”
說着,呂蒙深深長歎,卻未注意绯鈴的動向,隻見她一個溜身,沿着湖畔向西北而奔跑去。
呂蒙趕忙去追,至少不能讓這小妮子丢失在他視線,若出了什麼事,練師定饒不了他,那、孫權更饒不了他。
好在呂蒙已二十一歲,青壯之年,魁梧之姿,輕輕松松便追上步绯鈴,将她橫攔住:“别亂跑。你阿姐會擔心。”
“我的事與你何幹?”绯鈴冷聲反問。
呂蒙愣了半晌,磕磕絆絆地解釋:“當初在來赴江東路上,我可記着你為我說好話。”
步绯鈴冷笑道:“那你人還怪好。”
呂蒙:“……”
“不是,我招你惹你了?冷嘲熱諷我作甚?”呂蒙才不藏着掖着,當即挑明話而說。
“我不需要你跟着。”绯鈴亦直接把話說明。
“不行,得讓我把你交到練師妹子手上,我再走。”
“你煩不煩!”绯鈴欲哭無淚,她隻想一個人靜一靜,偏偏有這麼個狗皮膏藥監視着。
倏忽間,陰雲密布,春雨淅淅瀝瀝而落,呂蒙忙将外氅脫下,作篷護绯鈴:“進來!回去。”
步绯鈴立于原地,不願動身,呂蒙無奈地歎息,收頓面容,扭曲眉目作惡臉,厲聲兇道:“老子十五六歲便敢殺人,你動不動?”
“不動!”步绯鈴直腰昂首,堅決不屈服。
“哎呀呀呀!你、你!”呂蒙沒法子,雖是跺腳無奈,但仍以外氅作篷為绯鈴擋雨。
春雨濺落于泥,草土芬芳彌漫四野,绯鈴仰首眺望步翾入葬之處,已是白霧缭繞,仙雲紛然。
绯鈴雙膝跪落于地,含淚凝睇,哭聲如莺,輕而凄凄,“阿兄……我好想你,你回來好不好……”
“阿璎!”步練師紙傘尋來,泥濺與裙裳,急聲切切,又作禮感謝:“多謝阿蒙。阿璎快起來。”
“不……自八歲來我每每思念阿翁,可他的音容我早已模糊……我好怕、好怕有朝一日我也會忘了他……我不想這樣,不想……”
自見步翾棺椁,绯鈴便在壓抑自己,她還在盡力安慰姐姐和母親,可誰知她才是受打擊最大的那個。八歲喪父、十二歲喪兄長。
此時,她已徹底崩潰,她還記得,父親時常抱她于膝,親傳教義,不似對步翾與練師那般嚴苛,她也曾問過阿翁,為何不嚴于她,得到的是一句笑答,“有你兄姐在前訓我,我怎還敢嚴苛于你。”
是啊,步翾和步練師,打小便寵着她護着她,她似個長在溫室的花,卻獨自盛開在冰天雪地中,兄長和姐姐對她越好,她越愧疚,隻想着怎麼才能讓她們開心,乖巧地令人心疼。
步練師将紙傘遞給呂蒙,便蹲下身緊緊抱住妹妹,喃喃撫慰:“還有我,阿璎,還有我和娘。快回去罷,下雨了,娘很擔心你。”
“阿姐……”步绯鈴緊緊抱住姐姐,哭息直至昏厥,才被練師抱回去。
另一邊,孫權帶陳武及孫俨辛夷歸吳縣時,已是春正月底。不料,縣中卻有位不速之客。
曹操使者,劉琬。
劉琬本欲求見孫策,卻不料孫策征戰在外,隻得與吳瓊相聊:“司空在朝,聞讨逆遠修江東,念其勞苦,特遣臣來此,為加錫命。”
“使者辛勞。隻是讨逆如今尚于廬江平亂,未歸吳縣,便由妪為之領命。”吳瓊起身拜謝司空之禮,緩緩坐回正席。
劉琬颔首再道:“司空願結曹孫姻親。不知太夫人,意下如何?”
吳瓊坐于正席,含笑而搖頭:“婦年事已高,久不問家事。此番大事,不若問與讨逆。”
劉琬尴尬地淺笑兩聲,他并不想關心孫策的意見,他知吳瓊有權力決定此事,隻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他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想被踢來踢去,索性把話挑明:
“今我此行,受司空重托,已攜其弟女曹亭渡至江東,年恰豆蔻年華,欲與讨逆四弟匡,締結姻親。”
吳瓊歎然沉默,再無話可言,明面是曹氏主動請聯姻,且已遣宗女渡來,若是還婉拒,天下皆将知孫氏不給司空面子,彼時孫策尚須勢力鞏固,若毀此姻,恐是來年之姻親皆難做,如此,她已不能再推脫。
“不知司空使者來臨,有失遠迎。”孫權聞聲而踏入府堂,如今兄長不在吳,他便是府中長兄,自該接見一番,“兄長尚居廬江,未能歸迎,還望見諒。”
劉琬起身迎見,竟是一帶着絹紗蒙眼的公子,他在中原,不知此事,一時有些詫愕:“這位是?”
孫權敏捷地入座席中,與劉琬相對,笑道:“我乃孝廉,讨逆仲弟。今日雙目不适,還望使者見諒。”
劉琬見孫權舉動正常,便沒有多想,又靜靜打量孫權,笑歎:“原是孝廉。司空在朝,聞孝廉才秀明達,已命揚州刺史嚴象舉卿茂才,不日,敕令将至也。”
孫權謙遜道:“權庸質之子,何堪茂才?深愧司空厚愛。”
“公子謙遜。”劉琬笑捋胡須,已察覺孫權在百般阻撓聯姻,且看他還有何話。